权阉之女(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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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天光晴好, 明晃晃的日影中, 袁莺儿好整以暇地坐在八仙桌的左侧,一扫前日的颓态,脊梁挺得笔直,扬着下巴,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感觉。
她施了很重的胭粉,肤色显得特别白皙娇嫩, 眉毛勾得又细又长, 目中闪着贼亮的光。
在看到秦桑的一刹那,她殷红的菱角嘴几乎咧到耳朵根, 极其热情地叫道:“姐姐, 妹妹等了好半天, 你可算来了。”
倒把秦桑吓了一大跳。
秦桑坐下道:“一晃月余不见,今儿什么风把袁小姐吹来了?”
袁莺儿又笑, “姐姐还是叫我妹妹的好,往后少不了往来,提前熟络些才方便。”
秦桑一时摸不清她的来意, 然听她“姐姐”“妹妹”地说, 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娘只生了我一个, 没有妹妹。”
袁莺儿故作伤感,叹道,“姐姐这样说,寒了妹妹的心, 我是真心想和姐姐交好的。”
继而又笑,“袁家姑娘多,我打小是做姐姐的,从不知当妹妹是什么感觉,现在好了,往后有姐姐这般人物疼我,可是我的大造化了。”
秦桑越听越觉得诡异,懒得与她绕圈子,“我没兴趣疼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莺儿目光闪闪,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秦桑无语望天,然后端茶。
一旁侍立的豆蔻立刻扬声道:“送客——”
“诶,不是!”袁莺儿大感意外,慌忙道,“姐姐,事关你的身世,你真不听?”
秦桑没想到她来是为这事,不由怔楞了下。事关自身,她很想问清楚,然马上意识到,她不能顺着袁莺儿的话头说下去。
来者不善,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秦桑冷哼道:“咸吃萝卜淡操心,有这功夫,袁小姐还不如回家想想,怎样才能让京中闺秀圈子重新接纳你。”
袁莺儿雪白的脸庞顿时变成猪肝色,方才装出来的友善全没了,酸溜溜地说:“你有今天的声势,无非因你是朱总管的女儿,若和我一样是袁家的女儿,看看还有几人肯捧着你!”
秦桑淡然道:“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不可能是你家的女儿。”
“据我所知,姐姐的母亲姓秦,单名一个婉字,对不对?”
秦桑顿时心跳如雷,她随母姓,这不是什么秘密,但袁莺儿竟知道母亲的闺名,这就不得不让她警惕了。
但面上仍不露半分,秦桑表情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袁莺儿半是得意,半是挑衅地说:“巧了,被我爹爹休了的那个女人,也叫秦婉。”
秦桑身上颤了一下,脸色有点发青,再看向袁莺儿的目光便透着十二分的厌恶。
她的声音冷得吓人,“多谢你告诉我,袁家,我记下了。”
袁莺儿愣住了,这事情走向好像不对,秦桑不应该震惊骇然,然后茫然不知所措,继而痛哭流涕吗?
可她怎么看起来像要打击袁家?
难道自己说得太隐晦,她没听明白?
袁莺儿忙进一步提醒道:“你娘于永隆七年七月被休,听说你是永隆八年四月出生,算算日子,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就算秦桑城府再深,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女孩子,一听这话,头嗡地一响,好像有无数只夏蝉在耳边鸣叫。
袁莺儿见她终于露出惊愕之色,此刻心里是说不尽的得意,满面红光地劝道:“你是我爹爹的亲骨肉,住别人家算怎么回事?还是早早收拾了,随妹妹归家的好。”
“虽说你娘是弃妇,可我娘是个和善人,不会苛责你的。袁家姑娘众多,免不了有人嚼舌头,不过姐姐别怕,妹妹在家说话也有几分份量。”
说罢,她斜眼看着秦桑,等着秦桑过来讨好她。
秦桑嗤笑一声,瞥了眼袁莺儿,又笑了一声。
袁莺儿怔住,却见秦桑霍然起身,两步走到她面前,轮圆了胳膊就是一巴掌。
啪!又响又脆,几乎扇肿了袁莺儿半张脸。
不待袁莺儿反应过来,秦桑已然骂开了,“下作东西,你袁家的孩子死绝了胡乱认亲!你黄汤喝昏了头跑到我这里满口胡沁,一心讨打是不是?”
袁莺儿捂着脸,“由不得你不信,你就是我袁家的女儿,充什么人上人,朱总管知道了,肯定要把你打出去!”
秦桑冷笑道:“我不知道我爹打不打我,但我知道你马上会挨打。”
“豆蔻!”她大喝一声,“给我正反扇她十个大嘴巴子!”
豆蔻一撸袖子冲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噼里啪啦扇了个痛快。
袁莺儿的脸已是肿如猪头。
至于她带来的小丫鬟,早被秦桑的气势吓住,躲在角落里是瑟瑟发抖,根本不敢上前。
袁莺儿呜呜咽咽,边哭边放狠话,“你猖狂不了多久……往后,有你的苦头吃。”
豆蔻捂着她的嘴,连拉带拽把她拖了出去。
一番闹腾过后,秦桑独坐窗前,久久不语,只是盯着院子里的玉兰树发呆。
豆蔻担心得不得了,又不敢打扰她,正急得团团转时,林嬷嬷踅摸过来问她:“袁小姐好歹也是官宦子女,小姐居然把人打成那副惨相,到底为的什么?”
豆蔻不敢说实话,敷衍道:“她对老爷出言不逊,小姐气不过才教训她。”
林嬷嬷不信,但也没再追着问。
此后袁莺儿再没有登门,然不知何时起,一个令人咋舌的消息在坊间悄悄传开:九千岁的闺女不是九千岁的,那是鸿胪寺少卿袁文的亲骨肉。
逐渐的,消息从民间流传到官场,事涉朱缇,一般人不敢大肆张扬讨论,但来袁家登门拜访的人却渐渐多了起来。
尤其是京城的闺秀们,简直是三五结伴寻袁莺儿说话。
其中就有崔娆。
灰白色的云一层一层罩在空中,太阳有气无力地在云间穿梭,挣扎着在云层破处放出些微光柱。
空气中充满潮湿的味道,要下雨了,街上的行人都慌忙往家赶。
崔娆却在这时来了,她一进门就拉着秦桑的手,悄声道:“让豆蔻避一避,我从袁家来,有些话必须和你单独说。”
待屋里闲杂人等退尽,崔娆带着点忐忑道:“外面到处都在谈论你的身世,你有所耳闻吧?”
秦桑点点头。
崔娆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袁莺儿说的是真是假,但袁家养了一房人,说是你家乡的族人,他们都作证你母亲曾嫁到袁家。”
“那又如何?”
“我是说,”崔娆咬咬嘴唇,“我问了我爹,朱总管是永隆七年七月入宫,和你母亲离开袁家的日子差不多,这个时间太过微妙,根本说不清楚。”
秦桑淡淡笑了下,“我只信我娘说的话。”
崔娆忙道:“我并没有质疑你的意思,袁莺儿在你手里吃了大亏,她肯定要借此生事。不如你问问朱总管,一来安心,二来也好有个对策。”
秦桑摇摇头,“我爹很疼我,若因外人的流言特意去问,反倒会伤老人家的心。而且我爹是谁,能让阁老都忌惮三分的人,能随便认亲闺女?”
崔娆似乎有点意外,好一会儿才说:“可流言愈传愈盛,终究不是好事。”
“流言止于智者,我若因此难过,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秦桑从容说道,“袁莺儿几斤几两重我清楚得很,实话实说,我恨不得她把事情闹大,动静越大越好!”
崔娆说:“她说你贪图权势,不认生父,扬言要报官呢。”
“让她告!”秦桑轻蔑地笑了笑,慢条斯理说,“我这人啊,就是死,也得先把对方咬死再说!”
崔娆搞不懂她的套路,然她不听劝,也只得作罢。
她没有久坐,留下一句“你不在意就好,凡事多加小心”,便告辞而去。
秦桑虽豁达通透,但这种事,说一点不在意绝对是假的。
窗外的玉兰花谢了,她又想起了母亲的玉兰花。
是先有了这棵树,母亲才会在院子里种下另一棵吧……
秦桑默然走到树下,翠绿欲滴的枝叶间偶有一两朵残花,在枝头微微颤抖着。
一阵沙沙声,凉风挟着细雨悄然而至。
秦桑没动,任凭雨丝落在身上,飘进脖子里,凉飕飕的,反而叫她觉得清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