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大人的黑莲花(31)
与先帝打江山的那群老臣子,如今都真老了。
定国公一抹脸,神情愤慨激扬:“圣上,臣虽不才, 可臣不服!”
“犬子无状, 这是臣之错,臣好不易得了个儿子, 不为别的, 只为了能继承老高家的香火, 可如今阿猫阿狗都来踩一脚,让臣这张老脸往哪搁啊?”
定国公双目通红, 像当年在战场迎敌般,带着骇人的杀气。
“这不是在欺我,这是在欺我们这些老臣, 更是在欺圣上, 欺圣上爱民如子, 不会轻易降罪大周子民。”
他拿出奏折恭敬递上, 俯身深深叉手施礼,“臣恳请圣上收回世袭罔替封爵,只求还我儿一个公道!”
圣上眼睛微眯,接过奏折翻了翻, 随意放到一边,温和的道:
“国公爷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你受了委屈,我也甚是忧心。唉,御史无处不在,参揍你的奏折看都看不过来,要是对御史之言置之不理,就是有违祖训,有违国法,又得被骂,为君也难啊。”
定国公低着头,垂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
圣上自登基以来,广开恩科取士,如今朝堂之上,三位丞相,贾相与和相是前朝旧臣,范相是圣上当年的谋士。
六部官员,多是新朝新士,勋贵与世家子弟,靠父辈恩萌出仕的,都不过谋些无关紧要的闲散官职。
世家逐渐式微,在人心惶惶时,圣上却突然选了闻家女儿进宫。
闻家,是前朝大梁闻皇后的娘家,先帝兵临京城时,虽说大梁皇帝下令开城门,以换京城百姓平安,可闻家守京城,却是在圣旨未到之前,率先打开了城门跪迎新君。
闻后得知消息,将自己关在寝宫,遣散侍候之人,一把火将自己烧成了灰烬。
京城里,有人一边发酸,一边暗暗羡慕闻家。
却更多的是,对闻家的不耻。
闻后母亲林老夫人,在闻家老大做了礼部尚书之后,借口祖宗托梦,避居在闻家老宅安城。
如今圣上这一举动,又有安抚功臣世家之意。
定国公想赌一把,既然圣上不敢真对勋贵下手,如今拿了爵位说事,未免有要挟的意思。
让勋贵们都看到,狡兔死,走狗烹。
定国公冷汗湿透后背,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除了真疼儿子,要是此次他哑忍,以后他有何脸出去见人?怕是人都会在他头上踩一脚,就连女儿在宫里,也会愈发过得艰难。
圣上继续道:“些许小事纠纷,着郑府尹与大理寺一起按律审理,还你一个公道。”
定国公眼里闪过一丝狠戾,总算透出一口气,审案么。
府衙公堂。
京城消息灵通的人家,在明面上都没人出声,可暗自都派了人来打探。
公堂前比平时人多了许多,挤满了闲汉与各府仆役小厮。
郑府尹脸圆圆胖胖,未闻其人先闻其笑,老神在在的与和舫,还有凑热闹的周泰见礼。
反正有和舫在,他是圣上跟前的第一红人,案子最后怎么判,都是他拿主意。
定国公阴着一张脸,身后跟着脖子上缠着白布,病病歪歪的高四,甫一踏进公堂,郑府尹忙上去见礼。
程惜惜雇闲汉抱着程怜怜来时,见公堂里的官员在互相寒暄,便缩手静静等在一旁。
和舫余光瞄见程惜惜,眼里神色莫名。
她今日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衣衫,一张惨白的小脸,没了往日的灵动,怯怯懦懦,不安又紧张。
连程怜怜,都失了先前的精神,趴在她脚下一动不动。
郑府尹差人给定国公与周泰搬了张椅子,分坐在堂案的左右下首,和舫与他推让一番,最后他坐了右边。
还未开始问案,高四已经站立不稳,扶着脖子摇摇欲坠似要倒下。
郑府尹一脸紧张,忙吩咐道:“搬张椅子来给高四。”
高四哼哼唧唧坐在了椅子上,程惜惜吓得颤抖了一下,小心往旁边挪了挪。
郑府尹这才开始问案,“苦主高四,状告程惜惜当街行凶杀人,犯人程惜惜,你可承认有此事?”
和舫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程惜惜,见她缓缓抬起头,眼里充满迷茫与痛楚,小声道:“回大人,民女不知道。”
“不知道?”郑府尹提高声音,大声道:“做与未做,岂有不知之理?”
程惜惜抬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又垂下了头。
定国公冷冷看了一眼程惜惜,装傻充楞,我看你能装到何时,当下不耐烦的说道:“郑府尹,我儿被当街刺杀,街上许多人曾见到,只要传证人即可。”
郑府尹让传证人上堂,一下涌上来七八位证人,都一口咬定,程惜惜不知何故发疯,突然拿刀要杀高四,最后幸得护卫奋力护主,才得以逃脱。
可护卫因此有四人受伤,亡一人。
定国公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和少卿,郑府尹,今日除了给我儿讨个公道之外,还要状告犯人当街杀人。护卫尸首在外面,只要派仵作一验即可。”
郑府尹看向和舫,见他面色沉沉望着堂下。
程惜惜跪在堂下抖成一团,大眼睛雾蒙蒙一片,咬着嘴唇死撑住不放自己哭出来。
板车上护卫的尸首盖着白布,一个头发发白的老翁双手紧紧撑着板车,已哭到脱力站立不稳。
旁边有人忙扶住老翁,跟着拭泪,心酸感叹:“作孽啊,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没有娶亲呢。”
“这以后可惨喽,老无所养,瞧这模样,怕是也活不成啦,死后连磕头的人都没了。”
“可不是,这一家的香火就断了。”有人看向堂内,朝程惜惜狠狠的淬了一口,“毒妇!这是要害死一家人。”
“毒妇!杀人凶手,杀人偿命!”
堂前有人大声吆喝,其他人也跟着激奋不已,叫嚣着要严惩程惜惜。
定国公眼里闪过隐隐的得意,你审啊,这些扑来的汹涌民意,你敢不采纳么?
郑府尹心里叫苦不迭,急吩咐衙役看紧大门,又宣来仵作,去旁屋验尸。
和舫看着已经混乱起来的大门口,见初一与护卫隐匿在人群里,微微放下了些心,又向程惜惜看去,她始终跪坐在一旁,小小的一团看上去楚楚可怜,没来由的心跟着揪痛。
没一阵,仵作便来禀报,护卫身上被刺多刀,伤重而亡。
周泰好奇,跑着跟去看了验尸,此时回来又看了眼程惜惜,不由得疑惑的道:“程惜惜如此柔弱,何来那么大的本事,既能打得过护卫,还能杀人?”
定国公猛一转头,手向趴在地上的程怜怜一指,恶狠狠的道:“毒妇不但心狠手辣,养的狗乃是与狼与狗杂交所出,自是凶猛无比,寻常人根本不敢近身,护卫们竭尽全力,打伤它一条狗腿后,才逼退了这畜生。”
趴在地上的程怜怜,抬头呜咽一声,程惜惜伸手抚了抚它的头,它又缩回去继续趴着。
和舫自上堂以来就一言不发,这时也沉声道:“定国公,当时我亦在场,令郎脖子不过是破了油皮,护卫们也只是皮外伤......”
“和少卿!”定国公突然大声打断和舫,站起来走到高四前面,揭开缠在他脖子上的纱布,厉声道:“大家都看看,这是破了油皮吗?”
高四脖子上血肉模糊,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阿爹啊,好痛啊!”高四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定国公抱住高四,曾经铁骨铮铮的将军此时双肩垮塌,当堂哀哀痛哭。
“老翁,老翁!”堂外也叫嚷起来,“快去请郎中来,老翁不行了。”
堂前堂外,一片哭声,那看不过眼的,激动得试图冲过衙役的防护,要打死程惜惜。
郑府尹暗自叫声晦气,又要劝解定国公,又给高四顺气,一时忙得手忙脚乱。
和舫走向门口,冷眼打量那些进退有度的闹事之人,神色越发淡漠。
定国公哭了一会,撑着椅子摇晃一阵站稳身子,才打起精神道:“我没事,凶手还没伏诛,我不能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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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新年,街头人流涌动,沿街叫卖的货郎,铺子门口的小二们,都卖力吆喝着,招呼备年货的京城百姓。
甜水巷的瓦子也热闹喧嚣,突地,象棚里小有名气的沈家班,咿咿呀呀唱着戏走了出来。
街头的人先是一愣,接着争先恐后的跟在了沈家班后面,当街唱戏,还不要大钱,这样稀奇的热闹,不看白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