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4)
“怎么了?”
荷云瞬间慌了,从怀里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一条帕子,只好用袖口小心翼翼的去抹他的眼泪。
阮敏泽却不甚在意,轻柔的抹了抹荷云的眼睛,又珍而慎重的亲了亲她的眼皮。
“我看你哭的伤心,实在是暗恨自己的无能。”
“阿云,以后我定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留一点眼泪。”
阮敏泽说着把荷云搂在了怀里。
二十岁的阮敏泽不会想到,二十六岁的他意气风发美人环抱,早已经忘了当初说过的每一句誓言。
夏卿深叹了口气,身影渐渐从荷云的梦境里消失。
“你回来了?”俊秀的青年抬头看了一眼夏卿深随口问了一句,然后又低下头去默默的擦着桌子。
“你总是那样善良。”终究没忍住,还是开口说道。
夏卿深没有说话,从头上拔下来一根簪子。
仔细看正是荷云用来插进阮敏泽胸膛上的那一支。
“这是以前的阮敏泽送给荷云最贵重的礼物,也不过是几十文钱的东西罢了。”
却被她珍而重之的戴到如今。
以后不会有人记得一个叫荷云的人,但是这支簪子会记得。
“看看阮敏泽。”
青年听了把抹布挂好,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火折子,蹭的一声点在酒杯里。
碧色的酒杯燃起来蓝色的火焰,跳动的火光里,隐隐显出人的身影。
自荷云刺了阮敏泽走以后,阮敏泽也没有追究,皱着眉让大夫给他包扎了以后,就阴沉着脸去酒楼里寻欢作乐了。
可是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他甚至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在想,自己能在这酒楼里躺多久,荷云才会过来接他回家。
以前不到三更就来了,可现在月亮挂的这么高,那些鸣叫不停的昆虫都歇了,阁楼外的池塘安安静静的印着一轮圆月,毫无波澜。
荷云还没来。
阮敏泽推开身边依偎过来的女人,撩开压在腿下的衣袍回家了。
上轿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当年他刚入京的时候就是这样一顶轿子。
他在前面骑着高头大马,荷云撩开轿帘在后面瞧他。
回府的时候卧房的灯已经歇了,阮敏泽倒是有些意外。
守门的丫鬟在门外窝着睡着了,阮敏泽伸腿踢了踢。
丫鬟迷迷糊糊的揉了眼,竟有几分像当初阿云迷糊的样子。
“老爷?您回来了。”
“夫人呢?”
“哪一位?”
阮敏泽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冷下来,知道自己说错话的丫鬟急忙磕头谢罪。
“夫人在房里,不让下人们进去……”
阮敏泽没理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没人,收拾的空荡荡的,屏风附近的梳妆台上东西摆放的有些乱,应该是有人动了。
阮敏泽看着台子上的眉粉,想起来自己好像很久没给荷云画过眉了。
绕过屏风就是床榻,荷云正安静的躺在床上,眉目安详的好像睡着了。
她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精致的妆容衬得她整个人光辉夺目。
其实他的阿云从来也都是一个美人啊。
阮敏泽突然有些腿软,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他一个踞咧直接跪到了荷云的面前。
“荷云。”
没有回答他,阮敏泽伸出手在荷云脸上摸了摸,本来温热着的人现在已经只剩一片冰凉了。
阮敏泽突然感觉本来已经不痛的伤口忽然开始撒起泼来,从那个伤口往全身蔓延。
“阿云。”
他又唤,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阮敏泽的眼泪都没掉下来就又开始笑了,他扶着床沿站了起来,笑的张狂而肆意。
连鼻息都没有去探,就留下一句:“死的好。”
夏卿深把画面收起来,看着眼前的荷云,她已经脱去了前几日见她的哀怨和疲惫,活的春光满面。
“他果然是不爱我了,如今我是死了,也算是给我们俩一个解脱。”
荷云的脸色十分平静,她抬眼望了望远处:“现在挺好的,梦里的阿泽同意了我的要求,只准备在私塾里当一个教书先生。”
“而且他疼我爱我,一如往前。”
“没有了现世的那种诱惑,我的阿泽一辈子都会爱我。”
风吹起来她鬓角的头发,荷云不在意的抿到耳后。
“虽然这是个梦,但的确是我最想要的了。”
夏卿深顿了顿,不置可否,这就是人心的弱点,只要有所求有执念哪怕付出一切都愿意。
梦里的阮敏泽就已经跑过来找她了,他看起来很焦急的样子,并不能忍受荷云离开太久。
尽管这样,说出口的话还是温温柔柔的:“你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叫我担心。”
“我来这里见一见旧人。”
“旧人?怎么不请到家里做客一下?”
阮敏泽说着把外衣脱了包在荷云的身上。
荷云看着这般紧张自己的男人,破涕为笑,“她是个好人,等下次遇到的时候在请到家里做客罢。”
晚饭时阮敏泽做的,一盘烧青菜,一盘炒蛋。
再简单不过的菜色,看着往自己碗里夹两筷子鸡蛋又夹一筷子青菜的阮敏泽,荷云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又哭了。
☆、第三章
荷云看着现在如此呵护她的男人有些恍惚,听闻现实中她死了以后阮敏泽还笑了。
“怎么了?”
阮敏泽放下手里的饭碗,有些烦躁:“阿云,最近你总是不开心,我很担心你。”
荷云哭着哭着又笑了:“有吗?能与你在一起我开心的不得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荷云抹了把眼泪,因为教书的缘故他们搬到了离私塾近的地方,并不与公公婆婆在一起,所以现在就只有他们家人。
“前几日我做了一个梦。”
荷云的唇色有些发白,她又看了一眼此刻现在的阮敏泽:“一个噩梦。”
阮敏泽握住她的手,把人揽在怀里。
“什么梦?那都是假的,不要怕。”
他把下巴放在荷云的头顶上,没有看到荷云唇边的苦笑。
“我梦到你考上了状元,做了那高高在上的状元郎……”
“然后呢?”
“可是,你却不爱我了,你留恋与其他女子之间,早就把当初的阿云忘了。”
阮敏泽把她的头从怀里捞出来,面对面看着。
“怎么会?那都是假的,我阮敏泽这辈子都不可能负阿云。”
荷云把头重新埋在阮敏泽的怀里,指下狠狠的用力。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让我考取功名的吗?”
“嗯。”
阮敏泽叹了口气,亲了亲她的发顶。
“那就不考,只要与阿云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快乐的。”
“我想跟阿云相伴到老。”
“至于那些梦,都是假的,莫要怕了。”
荷云埋在阮敏泽的怀里苦笑,可是,那一切都是真是发生的啊。
阮敏泽,若是年轻时候的你知道了你以后的样子,是不是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呢?
荷云死的第一天,阮敏泽称病辞了上朝,在阁楼里喝了一天的酒。
荷云死的第二天,阮敏泽梦回当初的茅屋,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跟荷云。
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兰因絮果从头问,吟也凄迷,掐也凄迷,梦向楼心灯火归。”
然后哈哈一笑。
没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身穿喜服的姑娘依旧躺在冰冷的床榻上。
第三天的时候,夏卿深最后一次来见荷云。
她比上一次更冷静许多,尽管身体是年轻的样子,眉目间却满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和冷静。
“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
荷云跟夏卿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不远处的菜园里,下了学的阮敏泽正卷了衣袍择菜。
这是夏卿深第一次用实体来见梦中的荷云。
阮敏泽对于荷云所说的朋友的到来很是欢迎,准备亲自下厨款待她。
荷云给夏卿深倒了一杯茶,普通的茶叶打着旋从茶低漂上来,茶杯上飘出氤氲的热气。
夏卿深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
“我决定留下来。”
“可是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活在梦里,或者说活在回忆里,如果有一天你厌烦了,整个梦就会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