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佩意(3)
“我本是敌国囚犯,小姐又何必引火上身,弄得难堪?”荀付脑袋低垂,不去看寄安的脸。
“具体的我是不清楚,但靖国暂时是不会杀你的,两国刚休战,靖国没理由再挑起战事。”寄安打量着荀付,黛蓝的大摆宽袖上绣着白鹭,银色的丝线泛着光泽,只是日夜奔走,让本华丽的宽袖衫袍变成乞服一般:“你们南凉人的服饰都是这样吗?”
“南凉崇文,百姓趋之,故多着宽袖衫,成为传统。只是……我日夜奔袭,又被捆绑一路,实在狼狈,衣衫故呈此态。”
荀付面色憔悴,衣衫破缕,但言语却依旧是细韵的文人口吻,合在一起好大的不搭,寄安被逗笑了,露出两颗犬齿,没有半点女子的嗔羞,荀付却被这笑融了心,定定站着不动。
第3章 叁
荀付沐浴之时寄安一直等候在门外的凉椅上,心中纳闷:这男子沐浴也同女子一般,耗时良久?寄安听着房内时时作响的水声,心却如何也静不下来。
“他进去多久了?”寄安侧头问身畔的丫鬟。
“回小姐,大抵有两刻钟。”
又过了半晌,房内的水声停了,寄安起身想去瞧瞧,走到房门口后又觉不妥,刚想转身,房门却突然打开,被荀付撞个正着,荀付抬眼看寄安:“不想靖国女子如此狂放,劳小姐费心,在门口等候多时。”
寄安被噎得双颊泛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洗浴后的荀付没有了刚才的狼狈之态,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真真是一副俊俏面庞,只是一身靖国服饰实在大不相配,除此以外,可算完人。
寄安咳嗽了两声来掩饰尴尬:“你们南凉人都如此巧舌如簧,无半点风骨,服饰乃国家象征,怎可轻易弃如敝履?”寄安面色饱含不满,转身向饭堂走去,步履稍快,将荀付落在后面,忽而又顿了顿,回过头道:“饭毕。我带你去个地方。”荀付倒也没说话,只是行了南凉特有的礼数来表示服从。
饭饱过后,寄安带荀付去了布庄。
裁缝量了荀付的肩宽体长,应寄安要求给荀付裁了一身南凉服饰。
“宗伯小姐,毕竟是南凉服饰,多年不做,手生的很,小人承诺,最晚七日成衣,待衣物做成,小人定亲自送于府上,”
“有劳严伯。”寄安颔首行了礼,转身出了布庄,荀付紧随其后。
荀付一身靖国仆从装束,行走在大街上自如了许多,寄安依旧快步走在前面,看背影怒气并未消散,于是荀付上前了两步道:“多谢宗伯小姐破费,如若我能回到南凉,定当报以涌泉。”
寄安停住脚步,抬眼盯着荀付:“那你且说,你都回南凉了,又怎么报以涌泉呢?”
“两国既然议和,互通指日可待,到时可带些南凉的珍奇异物。”荀付垂眼回看过去:“不知宗伯小姐意下如何?”
两人离得有些近,寄安看到荀付眼角有一处不太明显的疤痕。
寄安将目光移开:“谁稀罕你们南凉的东西。”话虽如此说,胸腔的心脏却暴跳不止,半晌又轻声问:“话可当真?”
“必然当真。”荀付嘴角一抹轻笑,皓皓如日月入怀。
待两人回到府上,宗伯龑已经在厅堂喝进两盏茶了。荀付上前叩谢求情之恩,宗伯龑让下人续上了第三盏茶。
荀付双手抱拳半跪在厅堂中央,半晌不见宗伯龑说话,寄安有些着急,碰了碰宗伯龑:“阿爹!”
宗伯龑用盅盖撇去浮头的茶叶,也不去看跪在地上的荀付,低沉又威严的声调道:“你可知我是宗伯武将。”
“武将骁勇,早有耳闻。”
宗伯龑抬头:“那你可知,是我带领将士夺下南凉十五城的?如今你在靖国跪我,可有愤恨?”
“两国交战,胜败乃常事,空余愤恨,庸人所为,我跪武将,乃为您仁在先,故我义在后,因此无愤恨。”略带青稚的嗓音温润如玉,没有半点忌惮。
“起来吧,有容魄,识大体,将才也。”宗伯龑抿了一口茶,对寄安道:“来者皆为客,明日带他去严伯那儿裁身南凉服饰。”
“阿爹,女儿今日已照办了。”
“不错,待客之道看来你已掌握。”宗伯龑将茶盏放下,对荀付道:“过不了几日,南凉就会派使臣来议和,到时你方可归国。”
荀付向宗伯龑行了南凉礼数后便退下了,没有注意到寄安的脸色黯淡了几分。
第4章 肆
翌日清晨,用过早膳后,寄安在庭院里对着草靶练习远射。
射箭亦有技巧,需依据与草靶的距离来判断箭落下的位置,寄安来回调整距离,几箭射中草人四肢,却依旧射不到草人胸前的环佩,寄安轻叹一口气,转身取箭,却结结实实被身后的人影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混账,你站在那里作甚?”
荀付站在不远处的草坪上看得正出神,倒是被寄安吓了一跳,于是双手合抱:“本无意叨扰,宗伯小姐恕罪。”
寄安没说话,从箭筒中取下一支箭:“你看了多久。”
“一刻钟上下。”荀付手上的礼数未散。
寄安张开弓对准荀付,箭头从脚向上移,绕过荀付腰间悬着的佩章,划过胸前衣衫的纹路,从喉颈向上到达眉心,荀付却面色平静,毫无动容,倒让寄安觉得没趣,于是将箭头挪开,松了手里的弓。
寄安看着荀付的脸,面如敷粉,唇若施脂,倒是手巧,给自己挽了一个不错的发髻:“可来一试?”
见荀付有些踌躇,寄安又道:“我可以教你。”
荀付这才上前。
寄安将弓递到荀付手上,转身腾开一片位置:“双脚开立,同肩齐宽,手臂持平。”
“宗伯小姐的箭术可是将军教的?”荀付凝神盯着前方的草靶。
寄安抬眸看了一眼荀付:“自然。”又将荀付的箭头往下压了压:“你可以直接叫我寄安。”
荀付没有回应:“可是要射到那胸前的环佩?”
“是。”寄安扭头看了眼草人项上的环佩:“你可以直接以草人为靶,环佩碎小,实难射中。”
庭院有鸟在树上窸窸窣窣,日光透过枝叶缝隙穿洒下来,落到两人身上。
荀付左手持弓,将弦拉满,静止在寄安面前。
“对,在稍微往下点。”寄安轻声在荀付耳下指导。
以前寄安在书中读过: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当时不信世间还有这般人等,如今却在荀付身旁呆住了,果真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如果凑得再近些,荀付就能听到寄安震耳的心跳,于是寄安站远了半分。
‘唰’地一声,箭透过环佩中间的孔直直插进草靶胸膛。
寄安还没有反应过来,荀付便将她手里的另一支箭拿过来搭在弓上,转势将弓拉满。第二次果然没有第一次顺利,可能是因为弓弦太紧,导致荀付的手臂一直在抖,抖动幅度越来越大,寄安在一旁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的一丝气运不受控制而影响荀付的准度。
又是‘唰’地一声,箭射断了系环佩的珠钏,玉珠渐次跌落在地,滚向四处,只有环佩被卡在箭上,仿佛嵌在草靶中一般。
荀付拿弓的手垂下,接着有两三滴血滴到草坪上,滚落的血珠蒙上了一层土。如若仔细看,就能发现荀付额头已经冒了一层细汗,眉头微锁,喉间发出一声吃痛地闷哼。
寄安上前将弓抢过掷在地上,一把抓起荀付的手,掀开窄袖,血红的伤口展现在眼前:“你受伤了?怎么不知会我?”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荀付挣脱寄安的手,转身背对她,将袖子勉下来。
寄安绕到荀付面前盯着他的双眼:“想必是山匪留下的刀伤,再不处理恐有大患!”见荀付未应,于是寄安一把抓起荀付的手用力一扯,窄袖竟被撕裂成两半:“来人,拿药箱!”
寄安不由分说地拉荀付到凉亭就坐,用药瓶的细粉仔细撒到患处:“你是怕泱泱大靖稀缺这低贱的药粉吗,如此糟践自个儿。”寄安说话间没抬头,只是用余光瞧出荀付正盯着自己,倒让施医的手有些不自在。
“劳驾寄安小姐费神,在下属实惶恐”
寄安将药粉涂好,抬起头来,撞上荀付的眼神:“惶恐?我倒是觉出你与昨日有些许不同,昨日你目光闪躲,我倒是姑且认为你身在异国,行为谨慎,可就一天,你目光怎可如此放肆,盯着我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