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209)
德琳听得蹙眉,身旁的半夏却已大怒,“申儿,你又烂舌根地撺掇,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听她的声势是要扑过去了,德琳停步回头,韶言却早一步拽住了半夏,“先见郡主!”
“是个二等丫头。”半夏讪讪地对德琳说明。快步上阶,先去打起了帘子,“郡主,杜教习来了。”
看半夏的举动,德琳以为上房无人听差伺候,一脚迈进门里便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屋里站着、坐着、跪着的侍女,竟有一、二、三……五位之多!
“姐姐!”木槿一见她,扎挣着要从榻上起身,眼泪已哗哗地淌了下来。德琳忙过去搀住她,强忍着心酸,一边劝慰着,一边环顾了室内,明白半夏何以焦灼:休说别的准备,连木槿带几位侍女,此时还都是寻常的衣着!冷冷地扫视着几位侍女,将她们与一路过来时半夏所说的人、事对号,待好容易劝得木槿稍停了哭泣,对半夏使了个眼色,由她叫进两个二等丫头,一块儿给木槿梳洗换装,自家对先前房中的几位侍女道,“你们随我来。”率先出去到后院中站定了。
第161章 凉夜(二)
“谁是桂秋?”她当头就问。
“婢子是。”侍女中居中的一个站了出来。
德琳见果真是进屋时倚案偏坐的那个,点头,“是打小儿卖断服侍郡主的,裕王府对你有再造之恩,今朝的凶讯令你痛不欲生?”故哭得头晕脚软、当不得差使了?
“是。今……”
德琳抬手,“忠仆义婢,确令人感佩。不过,忠也好,义也好,都不是凭嘴说的便能令人信服。”她盯着半夏口中惯会做戏的桂秋,“既痛不欲生,便去给王爷殉葬吧。你还有何心愿未了,想一想,一并交代了,便安心去吧。”
什、什、什么?!频频掩面拭泪的桂秋猛抬头,惊恐地望了德琳,跟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教习……”
“谁是宜兰?”德琳不为所动,扫视余下四人。
“婢子。”右二的侍女小声答应,低头行礼。是德琳进屋时跪在木槿床头的。
“你原是荷露轩外院当差的,贴身伺候郡主……满打满算两个月,对郡主的情分却是比谁都深,”口口声声郡主哀痛,她放心不下,郡主也离不了她,半夏自是支使不动,“既如此,你便以身替了郡主,与桂秋在裕王陵中,一个尽忠、一个尽孝……”
“婢子哪能替郡主?”宜兰哭了出来,“婢子又蠢又笨,又根本不认得裕王爷,哪能尽孝?教习还是交给别个去,婢子就干些能干的……”
“你能干什么?!”德琳喝。
宜兰吓了一跳,也不哭了,“婢子什么都能干,婢子就是躲懒才未出去的。婢子这就找半夏,她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一迭声地嚷着,一边往外跑,韶言喝了声,“让你走了吗?!”伸手欲抓,德琳道,“由她去,再有错一并罚。谁是景双?”
原本左二位置站着的侍女扬脖,“婢子。”她身量高挑,再这么一扬脖,倒颇有些气势,“婢子原是乐平公主的人,是皇后娘娘指派给郡主所用。一向尽职尽责,今日也不曾躲懒。是半夏分派不公,婢子快跑断腿了,旁个一指头都不伸,婢子气不过,才撂手不管的。”
“你还有胆说!娘娘指派你跟郡主,是要你跟人争短论长的?是让你任意妄为不顾轻重的?你……”
“杜教习您不用那么盛气凌人。婢子不好,有郡主、公主、还有皇后娘娘教训,您品级虽高,可管不到婢子这儿。况且婢子出身清白,并没有负罪在身的家人……”
“放肆!”韶言越过德琳,挥手欲掌景双的嘴。
“韶言!”德琳出声止住,淡淡地看着景双,“郡主叫我什么你听见了?她叫‘姐姐’,我敢受着,是何意味,你懂?”木槿一直视她为姊,囿于礼制,并不能那么叫,今日痛苦之余脱口唤了出来,她应了,盖因太傅位列三公,国公之女被郡王之女唤一声姐姐,再正常不过——别苑消息不畅,景双的认知怕是还停留在龙诞之前,才那般不逊。
景双呆了——她不明原委,可德琳问“是何意味”,她懂……,在宫里的时候,明明听徐教习身边的芸香说杜家彻底倒了的,要不她怎敢羞恼之下反唇相讥?谁知、谁知……
“你口齿清楚,声音清亮,做别的怕委屈了你,灵前诵经,你可服?”德琳无心理会景双的悔惧,她得赶紧把她们几个都发落利索,好回去看木槿,还有长公主那儿还得复命。
“婢子,服。”景双咬牙低头:灵前诵经是苦差,至少两个时辰不眠不休,可她能不应吗?
“孟夏?荷年?”德琳打量犹站着的两个侍女,“你们……”
“婢子们错了,教习饶了我们吧,”两个侍女一同跪了下去,“都是我们一时糊涂,想看半夏的笑话,才故意拖着不换摆设、不穿丧服。实则我们都预备好了,教习若不信……”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内,要还有一丝儿不妥当,你们就……”
“教习放心,必定妥当、必定妥当。那婢子二人可否这就过去?”看着憨直些的孟夏倒是真正透亮,问着德琳,觑着韶言,怕像宜兰似的莽撞被呵斥,可半个时辰委实不宽裕,必得抓紧才行。
“急什么?!”韶言看了德琳脸色,接了话,“教习仁厚,给你们留着脸,把你们叫在后院来说话。要还不知好歹,再犯……”
“再不能犯了!景双,你快说话。”孟夏是真的急了,捅身旁跪着的景双。另一头的荷年亦自磕头发誓。跪在当中的桂秋见此,又惊又气又恐:合着她们这是不管她了?!孟夏不是说这回只要心齐,定能拿掉半夏,往后再不需听她的大小声儿?她挑的头儿怎么她倒先怂了?她们都退了,真撇下她生殉王爷?她才不要、她还没活够!“教习,教习,您菩萨心肠,明察秋毫:婢子是被人挑唆的,说这回事急……”
“打嘴!”德琳厉声,“你自个儿长脑子是干什么的?!谁是主子、为谁效命?!”木槿的侍女们还真不能小瞧,两个宫里调配的,四个封地带来的,这相互间拉帮结派明争暗夺的那个热闹!看桂秋怨恨、热切、又有所倚恃的神情,显然她要说的话能助她翻身,再看另三人……,景双无甚反应,孟夏也看着镇定,荷年似有不安,眼神却是溜向孟夏,不由暗叹人不可貌相,口中已道,“问桂秋的话,你们也一样想想!接下来当如何,你们自个儿有数!不想殉葬,那就干些活人该干的事儿!还有要说的没有?”扫视四人,这回倒是极一致地拨浪鼓般摇头,“那就散了。”话落音儿,四人已忙不迭起来,争先恐后地去了。
韶言看着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说听桂秋的意思,仿佛有些隐情。德琳叹,“根子在孟夏身上。眼前是追究不得了,待日后郡主缓过精神了,再慢慢理论吧。”今日要由着桂秋开了头,不知能翻扯出多少是非,那可就什么都不需做了,光断官司都断不过来。故她强打断了。
韶言不意她一面不停口地训话,一面已看到、想到这许多,不由细看了她一眼,却是什么都未说,随着她回了木槿的上房,愣了:前后也就盏茶多些的功夫,大到床帐桌帷,小到茶壶笔筒,全都换了丧制所用——果然那些侍女们不是不会做,而是不肯做。挑了这时机起刺儿,应是算准了正是用人之际,加之法不责众。不怪大公主传话回去要个能成事儿的来帮她支应,说别苑的老主子心软、小主子面软,下人们散漫懈怠的多,幸得有个先前从宫里过来的紫芸,不然更没有章法了。
半夏见宜兰、桂秋诸人从后院回来仿似转了性,先前三催四请都不动,这会儿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儿,时不时叫“半夏姐姐你看这样行不行”、“姐姐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似乎生怕没活计,实在是不敢相信,连叹“你们早这样子多好,何用我还跑去找大公主”——只顾感叹,却是丝毫未想何以会如此,听到德琳说“景双在灵堂诵经,你得空儿的时候,可偶尔去替替她”,也是讶然不解。德琳无奈,只得提点道,“此时你帮她,她自会记你的好。你再能干,身边也得有一两个搭手的不是?”实在无法直说这半夏在侍女、丫头中似乎一个人也没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