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3)
李掌柜这时候已认准了先那个是微服出宫的贪玩皇子,后一拨是得了讯息来请人回去的,罗衣金线的该是龙隐的头领,陈升则一定是、嗯,内侍,忽又诧异,听那陈升的话意,似并不知水天阁中的是什么人,那……李掌柜的如堕云里雾里了!
且不提李掌柜在楼底怎么个七上八下,此时水天阁里有人比他还不得主意,李掌柜见过的那小厮扎撒两手堵在门口,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我们公子并未约人……”
罗衣金线的人站在门口,气定神闲得很,“你都未问过,怎知你家公子未约了我?”
两人像是已理论了几个回合,小厮显见落在下风,只男子也进不去水天阁,三个龙隐护卫环伺在男子身后,个个都傀儡似的,对眼前的事视若不见,那陈升虽有不耐却也似有所顾忌,觑着男子的神色,几欲插嘴又都缩回去了,只瞪着小厮的时候象恨不能给他几巴掌,那小厮别看身量象没长足的,胆气可不输人,听到男子说他未问过,可算是逮着了理,仰头撇嘴不可一世地道,“我们公子约谁不约谁都是告诉我办的、我最是清楚,何用再去问?!”
“既如此,那就劳烦小哥进去通报一声,我要见你们公子!”
小厮未料男子突又改了说法,怔了一怔方道,“我们公子今儿不见……”
“这约未约是你们公子告诉的,这见不见你倒也能不回一声就做主了?究竟你们谁是主谁是仆还是府上就是这样的规矩?”男子笑吟吟的,话里的刺儿可是露出来了。
“墨,请人进来吧。”小厮正恼羞欲怒,屋中有人出声,不高不低不疾不徐的,倒是给阁内阁外的人都解了围。
一听那道清越不失雍容的声音,门外的三个护卫几若不见地互换了个眼色,身形微转,全都面向了外,陈升侧身上前,欲为男子扶门,正有些恍神儿的男子却已回魂,淡淡道,“外头候着吧”,对不甘不愿让在一旁的小厮微微一笑,径自进了屋!
“墨,使得了。”
水天阁里,一位年轻公子正临窗而坐,窗槅支起了半扇,湖色漫眼,花香盈帘,公子的兴致却似不全在那上头,轻唤着小厮的名,以目示意门角的风炉,那上头的水正咕嘟欲沸,小厮答应了一声,又瞪了男子一眼才撇下他自去忙碌了。
男子看看炉旁案上的纸囊、漉水囊之类的,又是一笑,对依旧坐着的公子道,“此处竟有茶能入得了你的眼?!”
年轻公子至此才看向来人,莹然双目中微疑、讶然之后呈出瞭然之色,却只是波澜不惊地道,“慕‘凤舌’之名而已。阁下此来是……”
“信步至此而已!”男子学年轻公子的用词,绝口不提是街头偶见之下蹑踪而来,“可否一坐?”
年轻公子闻言眸光微动,却只是轻抬手道,“请坐。”
站着的男子已然挑眉,“如此就教我坐下了?”
“不然又如何呢?”
“既知我是谁——”,男子拖长了声音,知年轻公子已认出自家的身份。
“阁下如此装扮,自是为了要避人耳目,小可又怎敢妄自多事?”
男子本意确是要年轻公子见礼,听年轻公子如此说,一怔之余却是露齿而笑,上下打量了年轻公子一番,兴味道,“彼此彼此!”施然入座,“叨扰了!”
年轻公子略往后坐了坐,微颔首算是回礼便转目去看小厮,小厮正以漆盘托了两只盖碗来,先奉给公子,又木着脸把另一碗放在男子面前,想是心里还不服得很,不过是囿于礼节不得不如此。男子不以为忤,擎了茶盏在手,观色嗅香抿茶,放下了方疑惑道,“此茶果真是‘凤舌’?”
年轻公子闻言微哂,淡然道,“‘凤舌’倒是‘凤舌’,只这是三茬儿的了,自然逊色些。”
“难怪,”男子点头,“只新茶这里就有了,也实属难得。”
年轻公子垂睫品茗,未语——“凤舌”出自蜀地蒙山五峰之上,据说是高僧偶得灵茗之籽,千辛万苦种得七株,高不盈尺,不生不灭,因其稀绝,每年只采三百六十叶为“正贡”,为皇家祭祀祖先天地所用,又采七百二十叶为“贡”,亦即宫廷内用,最末方能又采七百二十叶,是为官用。此茶自春分方能开采,此时不过立夏时节,满打满算也只得月余,民间却得新茶香,细说起来,经办的官也好、商也好怕都有些不清楚在里头。
“真那么推崇这茶?”年轻公子一味默然,男子倒似未觉有何不妥,顾自笑了,“你倒不必如此爱不释手!需知世间有比这更上品的‘凤舌’,况还有‘雪茅’、‘雷隐’之类的,到时候再和这一比……”
“阁下说笑了!”年轻公子此前都是悠然自若的,此时听到男子笑言,面容倏忽一整,语气虽恭谨,却隐似有了戒备之意,“小可得尝民间奇味已叩谢天恩!”
“哦?”男子挑眉,“你倒是……”倒是怎样他未再说,打量了年轻公子一眼,含笑,“那来日你要是进了宫……”星眸朗目凝注年轻公子,果见他此语一出对方即是色变,男子眸中不由精光微闪, “如此惊讶?”他话中带了忖度,“令尊未跟你说过么?”
“说过什么?”年轻公子放下了盖碗,直身而坐,秋水远山般的眉眼都凝神在男子一张英挺卓然的脸上,竟似有了惴惴之意,男子心中一恍,迟疑了些,“是……”
“爷,有人在柜上打听咱们!”门外忽传来陈升的尖嗓子。
“什么人?”男子微蹙眉,歉然示意年轻公子稍候,扬声。
“平卢来的那兄弟俩!”
“他们的耳目倒灵!”男子面上浮现懊恼无奈之意,脱口抱怨了一声,再转回脸,年轻公子已然起身,“小可告辞!”
男子看着他的举动,哑然苦笑,显是知这有多不合情理:明明是年轻公子先来的的水天阁,如今却要鹊巢鸠占了!只一边摇头笑着,男子一边可就挥手了,“罢了,你先去吧,容后再说!”眼看年轻公子带着小厮到了门口,忽又道,“你已欠了我两回的礼,我倒极想知你何时能补回来!”
年轻公子此时背对着屋里,闻言略略顿身,却也仅此而已,顿了一顿还是那么去了,男子看着他的后影儿,忽含意莫名地笑了,正笑着,房门一开,两个相貌仿佛的青年男子大步进来了,都是细腰乍臂、长身玉立,只从面貌上看,一个如深秋冷月,一个则似春日暖阳,到了男子跟前儿齐齐地就要行礼,却被男子先挡回去了,“免了吧!先说你们如何能找到此处的?!”
暖阳似的男子看看另一个年长于他的,对罗衣男子笑,“我三哥说看到这附近有龙隐出没!”
男子恍然,暗叹凡事皆有利弊,象龙隐随行,虽能尽护卫之职可也能把自家的行踪暴露出去,“等不及了还找了来?!”
深秋冷月般的男子目光一闪,未说话,男子却不肯放过他,追着问,“急不可耐了么?”
“不敢!”深秋冷月般的男子躬身,语调平板,“搅了您的雅兴,昊琛不胜惶恐!”
“胡说!”男子佯怒,“我这儿等着给你做采办的向导,你倒敢说什么雅兴?”
“您不是正和人品茶吗?”不等正主儿回话,暖阳般的男子抢了先。
“昊瑱!”自称“昊琛”的男子轻声喝止。
“哦?你如何得知?”被人说破了,罗衣男子倒不再隐瞒。
“我们上来时看到有人从这屋出去。”昊瑱指指桌上的茶具,坦白。
男子看看心直口快的昊瑱,笑叹了一声,对向昊琛,“你也看见了?”
“是。”昊琛只答了这一个字,眼睛看着罗衣男子,全是没问出来的问题。
“他和你有些渊源!”罗衣男子看着昊琛,意味深长,“他姓杜,礼部尚书杜子衡的杜,并且,”他慢吞吞地提示,只是就提示了那么一句,“是杜家的小姐!”
第3章 锦年(上)
“小姐,那人怎么会认得你?”杜家二小姐、与四小姐淑琳并称为“京城双姝”的德琳小姐的闺房里,已回复了女装的丫头墨莲边给她的小姐挽发边小心探询——出了水天阁,小姐便有些心神不宁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容易捱到现在,她再不问出来可就把自个儿的脑仁儿翻搅成浆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