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190)
华昌公主急郁攻心,有苦难言,转头看到近座的元沁,心火上扬,笑着道,“沁儿还是你机灵,当初说要练骑术给父皇贺寿,其实根本就八字儿没一撇,偏偏父皇今儿不来,你是又不出力又赚了个好名儿,你说好事儿怎么就都让你占了?!”
她挟着股气,声调儿自然便高了,上座的仁慧皇后听到了,抬眼,却听元沁道,“那你不会学着点儿?”瞥了华昌公主一眼,自去与馨平公主说话了。仁慧皇后看了好笑,过后元湘来敬酒的时候,她提起这一茬,犹自意外,“沁儿的性子何时改了?往常可是不饶人的,如今倒会轻描淡写了。”尽管轻描淡写的气人效果并不次于伶牙俐齿。
元湘道,“谁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能什么事都由着心儿?”除了那日气头上跟元成抱怨,她过后再未跟人提及与元沁的龃龉,故仁慧皇后毫不知情。而今日她和淑琳形影不离:安顺公主的身份太令人侧目,淑琳又是初入宫闱,更头回参加宫宴,需有人在旁陪伴指点,也是给她壮个势,免得被是非人轻慢了去。最适合担当此任的,自是她这嫡公主——这是仁慧皇后提的,她求之不得:顺理成章地不与元沁一处,便不怕被人轻易看出她二人不睦了。
她说话的时候往元沁那面看了眼,仁慧皇后也跟着看了看,只不过她看的是德琳:此前也看过了,德琳侍立在元沁身后,全副精神都在元沁身上,不曾东张西望,更不曾看向安顺公主,反之安顺公主也是一样。仁慧皇后暗叹省心的就是省心,不需多言,自知分寸。忽看到德琳近旁的人,若有所思,“陆教习……你跟她说过了?”忠勇侯家与杜尚书家的交情,瑶筝必是认得淑琳的,她竟也若无其事,倒很令人意外。
“何需我?她从行宫回来就去了寿昌宫,这两天也多在一处。那人的心思……哪会想不到预先知会她?”她口中的“那人”自是指德琳。元湘对德琳不快,仁慧皇后知道缘由,也恰是她烦恼的,瞅了元湘一眼,方要开口,元湘却道,“母后,崔总管跟您说什么了?”崔总管传完话后,又跟仁慧皇后单独说了两句,她看到母后面有异色——又怎么了?
回来短短几日,她觉得宫中似乎出了许多事,太子王兄不说了,莫名的住进位节度使的女儿,游手好闲的安王兄又忽然一副栋梁样,还有昨日在别苑,母后与太后摒退人密谈了好久,当与裕王叔因三堂兄病重不能回京的事有关,可木槿不是说已然见好了,用膳的时候,太后老人家的眼圈儿怎么似乎是红的?还有长姊,人人都说她随性,实则心中极有数、从不会胡来的,怎就突要留在别苑了?
元湘满腹疑窦,不安地望着仁慧皇后。
仁慧皇后看了元湘一瞬,又扫了眼满殿华彩,低声说了句话。
元湘一顿,跟着笑了,“那不是好事么?为何……”皇叔祖率军距京城不足三十里,龙诞之日,王师回朝,喜上加喜的事,为何不昭告、反还遮遮掩掩?
“你父皇和王兄既这么说,自有用意。”
仁慧皇后意味深长,脸色和眸光却都笃定有神,元湘心中突突,却不再追问,只道“儿臣……”,仁慧皇后已点头,道“需要自会叫你。”元湘遂无多话,替仁慧皇后添了酒便自退下了。嘉德帝不在,众人的兴致都大打折扣,菜肴上齐了,仁慧皇后又祝了一巡酒,内宫的筵席亦就散了。至于前朝……宫筵散出来,瑶筝把德琳和元沁公主送回寿昌宫,照旧到桃山夜练,直到她练完离去,依旧遥遥可见仪和殿的灯火亮如白昼……
喜讯是在天明的时候传来的,城门方启,便听到城外金鼓如雷,号角齐发,进、出城的军民惊愣驻足,只见天边青、白、赤、黑各色旌旗招展,簇拥着玄底金边青龙负河图的王旗在前,五彩折羽高绣“镇南”二字的帅旗在后,指引着盔明甲亮的骑兵、步兵意气风发向城门而来。直至距城门不足百丈,鼓停角歇,人马肃立,之后便听不知是铺兵还是斥候的一路口令,原本惊愣的人群瞬时炸响了欢呼,“王师凯旋”,“镇南王爷还朝”,人人奔走相告,京城顿时陷入狂欢之中……
喜讯传入宫城,皇家的动作仓促却不失隆重:安王元信、魏云庭火速召集礼、兵二部八司官员、将领出城相迎;太子元成代帝驾率百官于宫门相候——未到平素上朝的时辰,昨夜又宴饮过晚,各官员得令后的忙乱可想而知;同时嘉德帝亲笔拟旨,格外诏谕永安王、清平王、穆郡王、徐国公、忠勇侯、李勋官等等入宫:都是或因获罪如永安王、或因年高如清平王、穆郡王等久不入朝的老人儿,共通之处就是都与镇南王爷熟识。此举显见龙心大悦,要举朝倾力为镇南王爷庆功。盛事圣旨,焉有人敢怠慢?很快宫城门前便车马拥堵,禁卫军不得不出面,要官员们的乘驾即来即走,王侯将相亦概莫能外。如此,等镇南王爷在元信、魏云庭陪同下抵达宫城时,处处井然,百官翘首,两下里相见,元成和镇南王爷简短地互致了辛苦,便同率官、将前往宫中觐见。
大殿上,嘉德帝等候多时,一见镇南王爷,降阶相迎,见唯有两名参将跟随王爷,不免诧异。问起,始知王爷怕大军扰民,只带了八百亲卫入城,如今都在宫门外听命。同理,今晨抵达城下的也只有五千精兵,大部队则在距都城二十里一线驻扎,今日之后再陆续分梯次归入各营防。嘉德帝听罢连声称善,百官自然附和,一时满殿赞誉。镇南王爷四面拱手致了谢,自从参将手里取了个樟木盒子,双手向上托了——不用说,南诏的降书。嘉德帝接到手里看罢,扬着降书道,“这‘误信奸人谗言’是何意?莫非还有人挑动他起兵不成”
第144章 风雷(二)
镇南王爷四面拱手致了谢,自从参将手里取了个樟木盒子,双手向上托了——不用说,南诏的降书。嘉德帝接到手里看罢,扬着降书道,“这‘误信奸人谗言’是何意?难道他起兵还是被人挑动的?”
众官听得多有哂然,都道这是慑于天启之威,在设法推卸罪责。永安王听不入耳,道“他想推就推?都阶下囚了还想糊弄人?把这南诏王揪到京城来,让他好好说道说道怎么个奸人、怎么个谗言、怎么个误信不就……”
“王爷所知是如何?”穆郡王打断永安王,不忍再闻他的高论。
“图谋已久,一朝起事而已。”镇南王爷看着穆郡王。穆郡王颔首,未再言。忠勇侯还有疑问,嘉德帝却已发声,道先受降,余事再议,今日且为王爷、为王师接风庆功为要。一抬手,崔总管捧旨上前,唱宣了对各级将领的赐封,另犒赏宫外、城外的兵士牛羊美酒,二十里外的驻军则等还朝之日再行封赏。镇南王爷率两位参将领旨谢恩、谢满朝官员的恭贺、又向忠勇侯、骆司库等人道贺——他们的子弟也都是军中骄子,陆家二孙在城外,箭伤痊愈的骆清远在朝堂——而忠勇侯、骆司库则免不了向镇南王爷道谢,谢他栽培提携。如此这般,直至庆功宴始,镇南王爷才得机会举杯向嘉德帝称罪,道险错过陛下龙诞,被嘉德帝打断,说皇叔不畏年高,为国远征,功在社稷;何况并未错过,班师恰逢其时,是最好的龙诞大礼。
二人的应答极合情理,无人觉出异常,唯清平王摇头,说镇南王爷“提前报个讯岂不好?突来个大惊喜,王兄这老身子骨险未受住。”他是镇南王爷的兄长,这话说得众人哄堂,有道老王爷风趣的,也有跟着起哄说镇南王爷不体恤老朽的——镇南王爷年过花甲,可与清平王、徐国公等古稀之年的比,自然还是“小”字辈儿,故听到徐国公嘲谑,镇南王爷笑着站起来,说“就是体恤才未先报讯。不然你们天天掐指盼着、望着,一旦有个耽搁未按说好的到,还不把你们急出个三长两短的?再则说了,”他朝嘉德帝拱手,“陛下要知道了,还不得迎出三十里?本是要为万寿献礼的,反要劳动陛下辛苦,岂不罪过?”
话刚落,穆郡王道,“说到陛下的话,确是有理。前边一句可就牵强了,回朝能有甚耽搁的?莫非你镇南王爷还算不准大军的脚程?还……”
“郡王此言差矣,”镇南王爷炯炯地望着穆郡王,“天有不测风云,凡事未到最后,谁知会否有意外?像上回骆少师护送伤兵回京,何曾想会遭遇流寇?还有……”忽发觉众人都望着他,反应过来,挥手,“一说起行军打仗就刹不住话,本王这是受病了啊,”说罢自个儿斟了酒,举着对众人道,“罢了,本王自罚一杯。”不待众人反应,举杯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