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146)
“殿下!”德琳也负了气,他是担心她吧?可来探病就有个探病的样子、挨了打、正疼着的可是她!“傅姑姑去监的刑,您觉着她是想让人打死我的?!”
“你怎知她不想?!”
德琳瞠目元成片刻,索性闭了眼:合着他不是来看她的、是来找她吵架的?她怎知?她怎么不知?!——别的都不说,真的想要她和史姑姑好看,她何需亲陪着到恤刑司,在恤刑司里说那番话?“娘娘说这两人都是好样儿的了,可既犯了错,再看重也是要罚的,故你们不必手软。你二人也要记着,这十杖就是给你们个教训,既不会伤筋也不会动骨,不过这是看在寿昌公主那儿还等着你们两个伺候的份上,你们心里要有数!若有人想借着这回的打玩什么心思的话……,呵,那可就别怪姑姑我六亲不认了。”
这是傅姑姑的原话。德琳不敢据此就认定恤刑司的人对她和史姑姑手下留情了,可至少能确知未有人下黑手——元沁出事当夜,她和史姑姑揣测会受何惩处的时候,史姑姑说过笞杖之刑的厉害,可以是皮开肉绽不伤内里,也可是表面完好筋骨尽断,更有三杖五杖甚至一杖毙命的……她看不到自个儿的伤如何,但还能分得出只是皮肉疼……元成却那么说,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德琳心里气身上疼,闭着眼一声儿不出。瑾言看看她,又看了看元成,静静地退下去了。元成眼一直盯着德琳,盯了一阵,脸上的冰壳一点点裂了缝、跟着就兵败如山倒地垮塌掉了,叹了口气,步回德琳榻边,探手到她额上……
他的手温润清爽,或因不辍鞍马的缘故,隐隐的又透着力度和硬朗,手覆之处,令人莫名地觉得心安——知他是在试自己是否发热,德琳木然不动。等了一瞬,觉出他不仅没有收手之意,似乎还要抚往脸颊,不由嗔了声,“我不发热。”边偏头躲开他的手,边睁开眼,结果视线正落进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满的都快溢出来了的心疼、不忍和恨不能身代的无奈,哪有一丝一毫是淡漠的?
德琳顿悟他此前为何像是怄着气的了,一颗心登时又酸又甜,呆怔地望了元成,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元成见她如此,知她是明白了,气她此前不解他的心,冷冷地瞥她一眼,矮身坐在她床前脚踏上。德琳一见急了,“你快起来!”见他挑眉望着她不动,身子还有点儿往后坠着、防着她拽他起来的意思,好气好笑:她连翻身都困难、只能俯卧着,哪来的本事去拽他?还有他一个贵为太子的……罢了,这话谅他听不进去,不说也罢,“那地下多凉?你就那么坐着,闹了病……”
“不还隔着脚踏呢吗?”元成截口,偏头望着她,似乎有些高兴的意思了。
德琳懒得跟他讲理,只叫“绿菱”。就听绿菱答应了声,不一时过来了,德琳转脖儿一看,直了眼:绿菱手里托着的是太师椅上的靠褥!刚要说“绿菱你是昏头了?”——纵算太师椅搬不动,妆台前的绣墩总是能搬动的吧?怎么能……?
她瞪着绿菱,绿菱回以苦笑,她何尝不明白德琳的意思?可她还未等动,瑾言就对她摇头,使眼色叫她拿这个靠褥——她倒是不想听她的,可看太子殿下今日的气势,连皇后娘娘的闭门令都挡不住,她一个丫头还能拗过他?明知拗不过,还折腾个什么?一旦起了争执被外头巡夜的人听见,岂不是麻烦?
她和德琳打的眉眼官司,元成毫未察觉,顾自接过靠褥,自己起身把它对折平铺到脚踏上,利落地又坐了下去,扬着下颌对德琳道,“这下不用怕凉了。”
他这么一坐,德琳倒是不用再仰头看他,颈脖是不吃力了,可如此一来,两人几乎是近在咫尺,连彼此的眉睫都能看个清楚……德琳不由含怨地又瞪绿菱,这一回元成却看到了,眼斜着她对绿菱道,“你这丫头很会办事。回头有赏。”
绿菱苦笑着蹲身道谢,起身退后,元成却沉声,“不需下去。做你们的事就好。”别来打扰,惹他恼,也别回避,令她局促。
绿菱飞快地瞥了那个坐着也不掩挺拔的背影一眼,低头应“是”,轻悄地退到门边,就着壁角的灯光做开了针线,而瑾言则不需她费心,背身隐在屋角的暗影里,自行调息假寐。
元成的这番安排,实在出乎德琳预料,然她再迟钝,也明白他这是为了她。有心说“谢”,却知他必是不愿听的,可要什么都不说,就这么面面相对……
“以后我是再不敢要你的礼了。”
德琳还未想好说什么,元成却是幽幽地开了口。
德琳一顿,随即想到前日的事:他叫瑾言送她野果和经书,问她可有回礼。那时她答应次日会给他,谁知……
“本指望着你能给我惊喜,你却果真是未叫我失望,这份‘大礼’……”足够惊,却没有喜!早知如此,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不受这无妄之灾。
“我也未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德琳这时候才觉得委屈。
“那怎不找人给我报讯?!”元成脱口而出。一看德琳的神情,咬牙,“你想说‘给你报讯又能如何’是吧?”
“我没那么想。”德琳无奈——挨板子的是她吧?怎么方寸大乱的倒成了他?可看他因无从宣泄郁闷而这么胡乱地别扭,她竟觉得挨顿打也没什么不好的——好吧,这念头够荒谬,大约是她被打坏了哪里,所以脑子也不能以常理来论了,“不过殿下既说起了,那德琳就斗胆问一句,若我找人去给您报讯了,殿下要如何救我?”
第116章 惊·变(六)
她在枕上侧头望了元成,问得有些认真。
“元信的头够大。”适宜顶黑锅。
德琳闭了下眼——免得对他白目相向:还以为他能有什么高明的法子,原来……推元信出来抵罪,他能做,她不能,由此看来,她的所为没有什么错,“其实,沁公主提过要去找您……”
那为何未去?元成用眼神责问。
“……不能去。”拜祭忠良是国事,岂能因她半途而废?退一万步,就算此事能耗到他回宫,那又如何?难道要让所有人看太子如何徇私?他在朝野间的声誉和她可能会受到的惩戒之间,她不需比较,自然而然便有取舍。
“我还要多谢你么?”元成神情古怪——此时若不明白德琳的意思,他真是枉费了她的一片心,可听到、看到她受的罪,他宁肯她不这么替他着想!
“殿下——”德琳叹气,深知她再说什么元成也是免不了自责的,未若把话扯开还好些,“您要不要谢那随您。不过我倒是要谢这回的事,”说着半垂了眼睫,“公主把话说出来了。”那天从云贵妃处回到寿昌宫,醒过来的元沁哭着求她,“教习,去找王兄吧,王兄一定会来救你的,他亲口告诉我他喜爱你,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她学得吞吞吐吐,元成连着前后话可已懂了,“那有什么用?你不还是没听沁儿的?你反正有的是道理打消她的念头……”
“我是说太好了、公主把这话说出来了,我再不必对她抱着愧了!”德琳赶紧抢话。
“抱愧?”元成果然疑惑了。
“你和我……这一向你对她说了多少假话?”德琳瞪他,“亏她一直实心实意地叫我‘教习’!我却……我能不有愧吗?这些日子我总怕她一旦知道实情、知道我是在骗、不是,我只是未对她说实话,骗她的是你!我总怕她要是恨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喜欢被蒙在鼓里,她拿不准元沁一旦醒悟会气成什么样。
“怕什么?沁儿和你那么亲,还能为这个就跟你翻脸?好好哄哄不也就是了?”元成不当回事,“再说不还有我吗?话都是我说的,她要不满你叫她找我不就好了?”
“就是因为亲,才更容不得被欺瞒。”
德琳不知这么说元成能不能懂:从他身为男子且又是太子的立场上,大约觉得这样的事无伤大雅,即便被戳破,嬉笑怒骂两句也就过了。岂不知女子的心最是细腻,你伤了她,她或许恼一时,你若是骗她,闹不好她却能恼一世的。不过好在此事已被元沁挑明,她倒不需再担着心了——也多亏情形特殊,元沁顾不得细究,不然她当时的脸色怕是青红不定,轻易就能瞧出心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