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娇(36)
林余娇注意到,只要和谢言煜有关的事,阿玢的眼睛似乎格外亮。
她坐在阿玢的身旁,理了理裙摆上杏花暗纹的褶皱,轻声道:“这事说来话长,还是一年前......”
林余娇这边在马车里说起来从前的故事,谢言煜那边,也在回忆往昔。
谢老夫人回了将军府,虽逛街逛得身上都酸乏了,却忍着身子的不适,将谢言煜叫到了正堂里一起坐着。
谢老夫人谢赵氏其实并不老,她今年不过四十有余,不过是因年轻时就嫁给了镇守边关的将军且在那里待了二十多年,所以被北边荒芜的风沙吹得脸上肌肤略显粗糙。
但五官却还是精雕细琢的美丽,岁月并未腐蚀多少,毕竟能生出谢言煜这样好相貌的儿子来,她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谢赵氏端坐在正堂的檀木雕花椅上,脸上是谢言煜再熟悉不过的温柔浅笑,只是今日,又让谢言煜心里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她问:“煜儿,今日同你一起从书坊里走出来的姑娘是谁?”
谢言煜眉心微抬,他年纪也不小了,虽然一直耽于战事,未曾娶妻,但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立刻澄清道:“母亲莫要误会,孩儿只是顺手救过她,今日巧遇,多说了几句而已。”
“我何曾误会了什么?”谢赵氏望着谢言煜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不由有些发笑。
她家的傻儿子,脑子里向来只有刀枪棍棒的,竟也有了开窍的时候?
谢言煜望着谢赵氏脸上加深的笑容,越发觉得她误会了,继续解释道:“母亲,孩儿只是见到她,就想起了妹妹。”
谢赵氏听到“妹妹”这两个字,唇边的笑意全凝固了,最后化为一抹无奈和愁绪。
“是啊......若我的娇儿还在,约莫着也是她这个岁数......想必,也有她那样好看的。”谢赵氏长长叹息一声,眼角竟说着说着便垂下几滴泪来。
谢言煜忙上前,手忙脚乱将帕子掏出来,给谢赵氏擦泪。
他最见不得母亲哭,因为父亲临终前嘱托过,让他一定要照顾好母亲,不能让母亲伤心难过。
所以母亲一哭,他就觉得愧对父亲的遗嘱,心里慌乱得很。
“母亲莫要担心,妹妹一定还在人世,孩儿会将她找回来的。”谢言煜说话向来有分量,从小到大,都是言出必行。
加上他稳重沉朗的声线,倒让谢赵氏落泪落得缓了一些。
她紧紧咬着唇,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的娇儿还活着。
谢言煜的父亲,谢老将军,并不如他的儿子会打仗。
当年娇儿刚出生,煜儿也才八岁,却因突厥人发难反扑,眼见着他们所在的城池就要被攻陷了。
满城的百姓都在逃难,满目疮痍,乱得不像样子。
谢老将军还在前线鏖战,又因人手短缺,只有几个普通的下人护着谢赵氏,她只能抱着女儿,牵着儿子,仓皇奔逃。
逃到邯州,那儿也是兵荒马乱。
毕竟唇亡齿寒,若最北的望州被突厥人占了,那邯州也安稳不了几日了。
虽然身边的百姓都在逃,但谢赵氏想带着儿子女儿留在邯州等消息。
她相信,她的夫君,可以守好望州,不叫突厥人侵犯山河,一寸一毫!
然而,突厥人极其狡猾,他们竟然派了一支小队易装成顾朝百姓的样子,前来寻她们娘仨的下落。
只要抓住她们三个,就有了威胁谢老将军的把柄。
护着谢赵氏的下人们一个个忠心护主,在东躲西藏的逃奔中倒下了。
谢赵氏别无他法,唯有将她的女儿藏起来。
她还是个女婴,容易藏,也不容易被找到。
至于她和谢言煜,则继续奔命。
谢赵氏以为,即便她和煜儿被抓住了,至少她的娇儿能安全无虞。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谢言煜爆发了。
才八岁的他,也不知是潜力透支还是天生神力,竟然凭着灵活幼小的身体和爆发出的神力,将追杀她们的几个突厥人全杀死了。
谢赵氏再赶回去找女儿的时候,却发现女儿不见了。
那个地方一片狼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唯一让谢赵氏心存希冀的,便是那里没有血,也没有女儿的尸首。
谢赵氏这些年,常常做噩梦,梦见她襁褓中的女儿浑身是血的躺在那竹箩筐里哭。
她醒来时,亦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既责怪自己当时不该将女儿藏起来,又害怕她的女儿这些年过得不好,吃尽了苦头,更害怕她的女儿早已不在人世。
谢赵氏阖上双眼,遮住眼底的哀痛之色,一下子又疲倦了许多。
“煜儿,你已是镇北大将军,如今又回了京华,不必再日日征战,想必是能多些功夫来寻你妹妹了。”
“是。”谢言煜颔首,又道,“孩儿也会多结识京中的王侯权贵,请他们出手相助。”
谢赵氏点头,觉得这个法子倒是很好,比他们母子二人这么多年摸瞎寻找要好得多。
可是她又叹气道:“可惜,当年你妹妹太小,难以知道她长大是什么模样,身上又没留下什么物件。”
“妹妹的脖子正后有一颗朱砂痣,只要按这个去找,应当是能寻到的。”谢言煜目光笃定,口吻从容,又让谢赵氏安心不少。
她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倦容难掩,叹惋道:“但愿吧......希望我的娇儿还活着。”
“妹妹一定还活着。”谢言煜扶着谢赵氏起身回房,十分孝敬,神情安和,“不仅还活着,而且她一定活得好好的,母亲且安心吧。”
谢赵氏点点头,眼含泪光。
......
再说林余娇和阿玢,说了一路的故事,回了太子府。
阿玢听罢,倒啧啧称奇,没想到林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胆子倒那么大。
不仅敢在山上随便捡个昏迷的人,而且还敢替他引开追杀的人。
“林姑娘,你真是一颗菩萨心肠呀......”阿玢叹道,“若非是我的至亲好友,我是绝不会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的。”
林余娇的脸色浮起几分复杂之色,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他也是我的相识之人。”
只不过不是至亲好友。
但林余娇仔细想想,若换了旁人,或许她也不会救。
顾庭在她心里的位置,似乎总特别一些。
可能是见过他太多被欺负的时候,所以才对他格外心软。
阿玢听得林余娇这样说,又好奇起来,坐直了身子问道:“林姑娘救的人是谁?这样大的恩情,他是如何谢你的?”
马车恰好停了下来,正好已经到太子府了。
阿玢掀开帘子,一把跳下,又继续问道:“林姑娘,快与我说说吧。”
林余娇犹豫着,正要开口,忽然又听到马车外传来了一个酥沉冷冽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孤也想听听。”
第32章
阿玢转身,正好看到顾庭一脸阴晴不定地站着门口, 仿佛是在站这儿许久了。
她挑了挑眉梢, 问道:“殿下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回来?”
“......”顾庭不愿意承认,他就是知道林余娇出门以后, 坐立难安,总觉得她不在他身边或是府中, 便心里不□□定。
索性来这儿站着,吹吹风, 冷静一下。
顺便等她回来。
不过, 他此刻, 也只是冷哼一声,想到那位大少爷的事情, 还别扭着呢。
林余娇听到他的声音,原本想要下马车的动作却放缓了, 一时有些踌躇, 不知该不该见他。
怕他见到她, 又无名火起, 朝她发些她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的脾气。
顾庭瞥了一眼毫无动静的马车,见她竟都不愿意下来见他了, 心头又是一阵郁躁,声音冷寒彻骨地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阿玢直言不讳地回答道:“在说林姑娘的故事。”
“什么故事?与谁的故事?男的还是女的?”顾庭连问三个问题,脸上的寒冷之色变得更明显了一些。
她竟然与别人有故事......?
然而,粗线条的阿玢并没有注意到顾庭的脸色,反而将刚刚听来的故事津津乐道起来, “是林姑娘和两个男子的故事。一个男子救了林姑娘的命,另一个男子是被林姑娘救了命。”
“......对了,殿下你可知,那救了林姑娘的恩人是谁?!”又想起自己崇拜敬仰的人,阿玢兴奋之情,难以自控,滔滔不绝,“是镇北大将军,谢言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