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愣,甚至连满脸血迹都忘记去擦,而后便热泪盈眶,嘴唇发抖。
她摇晃着站起来,抹着被污血糊住的眼睛,朝着山峦间的那个白袍少年喊:“小杨……小杨掌班!”
杨明顺听得这熟悉的唤声,一时间却愣了神,找寻了半晌才发现了站在山脚下的那个女子。可是他看了又看,也不知道这人是谁。
他拎着单刀,心惊胆战爬下半山,走到近前再端详。
洗的发白的蓝袄,一脸血水与灰尘交融,就连长发也因断了钗子而散落下来,这女子简直狼狈不堪。
可是看着那双眼睛,他心里还是浮起熟悉感觉。
“你是?”杨明顺疑惑地问。
相思忍着泪,用力抬起袖子擦拭满脸血污:“是我……相思。”
“相思?!”杨明顺简直惊呆了。他再三打量眼前人,完全无法将之与原先脑海里袅娜娇美的乐妓相思联系在一起,然而仔细看了她的五官,他终于张大嘴巴,半晌合不上。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们。”相思又想哭,又想笑,眼里尽是泪,隔了会儿,才鼓起勇气道,“大人他,在哪里?”
杨明顺怔了会儿,苦笑道:“我们也想找他啊!”
相思一惊:“什么意思?他没跟你一起吗?”
杨明顺还未回答,先前追去的部下已经回来,还逮到了一名女真俘虏。他立即吩咐众人收拾残局,随即向相思道:“这里不宜久留,万一敌人再来,我们这十来个人还不够杀的。你跟我们走,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去。”
相思又着急说起受伤的戴俊梁,杨明顺吩咐两名手下骑马回寻,自己则带着其余人马护送相思往山后而去。一路上,相思才得知原来江怀越在凤凰堡与总兵失散后,最终凭借无畏无惧的勇力杀开血路,带着手下跟总兵重新汇合。此后圣朝军队集结修整,前不久重新进攻,想要把先前的失地尽数收回。然而来凤城的女真驻兵严防死守,拖住了我军主要兵力,而另一路女真骑兵暗中包抄偷袭,与守城军队前后夹击,将辽东总兵的队伍击溃。
而江怀越率领的那一支军队,原本想要与总兵汇合进攻,却也在半路遭遇伏击,加之天降暴雪阻拦了进程,直至今日也不见踪迹,不知到底是死是活。
第133章
相思听闻这一消息, 整颗心都坠了下去。她从得知江怀越来辽东战场之后,脑海中就一直无法抑制地浮现各种念头,她甚至想到过,如果来了辽东还找不到他, 或者是, 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无法逃出生天, 那么即便是死, 也要长眠在这一片广袤而荒凉的雪地。
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她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可是当杨明顺真的告诉她,江怀越如今不知所踪生死未定的时候,那种从未有过的无措与恐慌,还是彻底将她笼罩。
“那你们……没法找到他了吗?”她战战兢兢地问。
“我刚才出来,就是为了探寻大人的下落, 没料到却遇到了你。这真是缘分!谁能想到你会来这冰天雪地啊!”
杨明顺一边策马前行, 一边叹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留在魏县酒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呢。”
相思怔了怔:“你……你也知道我在那里?”
杨明顺一愣神,继而不好意思地道:“三年前就知道。”
“三年前?!”相思震惊不已,“难道你们一直知道我在魏县?”
“是啊,我们原先以为你离开京城后,会一路南下去扬州,也可能再从扬州回南京。后来探子回报说你在魏县停留,我们也只觉得你可能是太过困顿暂时歇息,谁料到, 你就留在那里不走了……”他似乎是觉得相思既然已经来了辽东,那么关于过去的事情也没有必要隐瞒,因此无奈地坦言道,“你那个岑蕊的路引,还是我当夜从库房紧急找出底子来做成的。当时督公被传召进宫,他感觉凶多吉少,就将我留在了西厂。我们平素就有这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谁料到用在了你的身上。”
相思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当时奔逃之中,她也曾想过是谁给了路引,答案应该只有一个。除了江怀越,没有别人能有这种弄虚作假胆大包天的行为。可是那时她和他刚刚决裂,她是那样失魂落魄地离去,当逃出那个小院的时候,最后那回头一望,分明觉得他幽冷得就像没有生命的孤影。
她难以想象,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因此她始终都回避这个问题,即便手中攥着那张路引,也不敢多想。因为每一次想到他的名字,心都会抽痛。
再后来她被救回魏县酒馆,从此似乎与京城,与江怀越完全断了关系。只有在偶尔的街坊聊天中,才会听到关于西厂提督的一些坊间传言。每当这个时候,相思总是默默转身,装作忙碌,不愿多听关于他的一切。
直至那个雨夜,那个牵着白马的人,出现在了街角。
她感觉到了是他,那个悄悄来到酒馆附近,给纯儿买糖葫芦的年轻人就是江怀越,可她一直以为那是大人在前来大名府核查灾情时,在机缘巧合下得知了她的下落,才来到酒馆前驻足停留,随后又默默离去。
三年了,她从来不曾想到,原来自以为隐姓埋名躲在了魏县,他却一直知道她就在那里。
是呀,如果路引是他给的,他怎会查不到岑蕊下落。可是那是她决绝离去之后,她怎么会想到,江怀越还在关注着她一路去向,甚至派人暗中护送至魏县。
心里沉坠酸痛,她有许多许多话想要问他,也想听他再说很多很多。可是极目远眺阴云茫茫,山峦沉沉,她所要寻找的人,究竟在何方?
*
杨明顺带着相思一路策马前行,不知经过多少雪山冰丘,最终抵达了一处峡谷。
两侧悬垂冰棱如剑,从外面望去无法看清里面情形,直至进入其内,方才发现峡谷空阔望不到边际,营帐绵延间,时不时有将士出没其中。
他们对于杨明顺的回来很是期盼,可是看到他只带回了相思,却没有寻到江怀越,脸上又不免流露失望神情。有人打听相思的身份,杨明顺绷着脸道:“这是我的姐姐,担心我安危才找过来的。”
众人面露惊讶,杨明顺也不做过多解释,把相思领到一处营帐内,待她简单擦拭去了脸上的污血,低声道:“刚才路上跟你说过,你在京城已经是死去的人了,身份千万不可被人知晓。”
她默然点头,杨明顺又叮嘱了几句,就听外面又传来马鸣声响。他挑起营帐一望,原来是派出去的那两名骑兵将受伤的戴俊梁带到了此处。相思一见戴俊梁,立即上前询问伤势如何,戴俊梁捂着肩膀,忍痛道:“还好没伤到要害,止血了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又打量站在相思身边的杨明顺,见这白袍小将大约二十左右,个子不高,样貌倒也端正可亲,不由又往相思看看,眼神里满是询问之意。
相思不明所以,戴俊梁只得问:“这个,莫非就是你找到的人?”
相思一愣,忙道:“不是!他……是我弟弟。”
“弟弟?”戴俊梁更是一头雾水,“你不是说老家已经没人了吗?哪里来的弟弟?怎么也会在这辽东战场?”
“行了,先进去包扎。”杨明顺见状,连忙命人找来止血伤药,让戴俊梁进入了营帐,又向相思道,“我还得出去寻找督公下落,此处暂时安全,你留在营帐内就行。”
说罢,又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相思怅然若失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一颗心已被悬到了半空。愣怔许久之后,才慢慢回到营帐内。戴俊梁已经包扎完毕,额头冒出的冷汗尚未抹去,盘腿坐在地上,见到相思进来,犹豫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起她和杨明顺的关系。
相思只得解释说,杨明顺正是自己心上人的部下,因为关系密切,就认了他作弟弟。戴俊梁这才明白为何她的弟弟也会出现在辽东战场,然而听她说起这些,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伤感。
相思怀着重重心事,坐在了营帐内。外面不时传来战马嘶鸣和兵刃撞击声,呼啸的朔风在峡谷间盘旋,她这些天来忙于赶路车马劳顿,之前又被女真人抓走,其实精神和身体都早已到了承受的极限,如今坐得久了,头脑阵阵发晕,几乎要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