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琛会看今日的心情召见大臣,但对放进来的人也是有偏好的。
要致仕的老臣先见,有要事要禀报的重臣先见,考评优异的先见,关系亲近的先见。其余众人,若是真没什么事干,大可等着。
说不得十天半个月,陛下瞧这请见的牌子总有这么个人,真的会见上一见。
这么忙碌一下午,因为要接见朝臣,萧锦琛的效率其实并不算高,待到晚膳时分差不多也只能批完一半的奏折,用过晚膳之后,他还要忙另一半。
等到所有折子都批完,他才会沐浴休息,偶尔时间早一些,他还会踢一会儿蹴鞠或者练一练剑术,总归是要松松身体。
待到夜深时,平凡而普通的一天过去,他会在沉静的龙涎香里沉沉睡去。
因为每天的奏折都是批改不完的,政事也总是堆积在那里,萧锦琛就很不愿意召寝宫妃,也分外不乐意去宫妃的寝宫。
这一来一回太耽误时间,他觉得这些都是完全没必要的。
若不是因为人年轻又火力旺盛,且还得延绵子嗣,他真的连妃子都不想要。
不过,现在看着平和问他问题的舒清妩,萧锦琛还是想:偶尔有一两个这么温柔善良的,其实也很不错。
最起码,舒清妩从来不给他找事,每天都安安静静待在景玉宫,非常懂事。
萧锦琛想,给她搬来景玉宫,这个决定真是英明神武。
毕竟从乾元宫过来景玉宫,不过一刻钟的样子,一点都不耽误事!
既然如此,舒清妩说要去散散步,那就去吧。
萧锦琛如此想通,便起身道:“走吧。”
丽嫔娘娘:怎么去不去散步都要思考这么久?
舒清妩觉得萧锦琛越来越奇怪了,他的行为逐渐跟自己一贯记忆里的产生了偏差,经常会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态度也越来越诡异。
不过这些对舒清妩来说似乎都没什么差别。
反正两人几天都见不到一次面,等过阵子萧锦琛忙了,更是连后宫斗不来,最多也就在慈宁宫见上一面,她根本就不用担心怎么应对略有些难缠的皇帝陛下。
于是,两个人就各怀心思去了院中,直接绕着游廊散步。
安静走了一会儿,萧锦琛问:“今日过得如何?”
舒清妩想了半天,也不觉得今天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值得陛下反复询问。
她顿了顿,试探性地问:“并无大事?只是傍晚时分吉公公说陛下要来,倒是忙了些许时候,毕竟臣妾平日里懒散惯了,寝殿里略有些乱。”
萧锦琛点点头,神情莫测看了她一眼。
丽嫔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本宫不知道的事!?
舒清妩刚要问,就感觉周娴宁扯了扯她的胳膊,用袖子遮挡着在她的手心写了两个字。
位份。
舒清妩恍然大悟,她内心里总觉得自己早晚要升位,但如此连升两级毕竟颇为稀奇,萧锦琛自觉办了一件好事,眼巴巴来了景玉宫,却发现丽嫔娘娘全然没往心里去。
不仅如此,用晚膳的时候还要反驳他的好意相劝,这么一看反而怪可怜的。
舒清妩难得有点心虚,主要是发现自己行为做派没跟上,若是让萧锦琛怀疑可就不好了。
如此想着,舒清妩兴高采烈道:“倒是还有一件大事的。”
她这么说着,看着萧锦琛眼神一飘,立即就道:“臣妾心里颇为感念,陛下如此隆恩,臣妾无以为报,今日一整天都很惶恐,心也静不下来,午歇起来想着总要回报陛下,便想着再给陛下做个新荷包。”
如此说完,她就看着萧锦琛微微勾起了唇角。
真是,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第76章
舒清妩略说了几句,萧锦琛明显就兴致高了点。
两个人又顺着游廊逛了一圈,萧锦琛看着景玉宫的郁郁葱葱,又说:“景玉宫这景致,乎算是西六宫中最好的,凤鸾宫虽要大一些,但毕竟经年无人居住,到底荒废冷清,不如景玉宫热闹。”
先帝最不喜后宫人多口杂,毕竟已有曾是正妃的元后,便一直未立贵妃,凤鸾宫一荒就是二十年,除了外墙还能看,里面早就破败。
舒清妩本来也对凤鸾宫没什么兴趣,也不知萧锦琛为何要如此说,只道:“景玉宫确实是极好的,殿中宽敞,布置精巧,就连那暖阁中的暖池冬日里用也最得宜,多谢陛下赏赐。”
萧锦琛轻咳一声,低头摸了摸鼻梁。
景玉宫不大也不小,围着整个游廊走一圈也不很轻松,两人约莫转了五六圈,时候就差不多了。
萧锦琛虽说不知跟宫妃要聊什么,但也偶尔会跟舒清妩说说话,也就是问问她景玉宫住得如何,可往家里送信要见一见父母之类的,基本上算是没话找话。
舒清妩勉强配合他恭维几句,最后又听到他说召见亲属的事,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这会儿萧锦琛看着心情确实不错,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舒清妩如今已是丽嫔,每年春秋都可以召见娘家亲属,若是把并不想见的父母召来,是见还是不见?
所以提前说明白,才是最好的。
舒清妩思量片刻,轻声道:“陛下,其实臣妾同家中关系并未有那么融洽,臣妾知道父母为天,若不敬父母是为大不敬,可臣妾确实不太想见家中亲人,一见他们,就要想起少年时所有的委屈和难堪。”
萧锦琛大抵没想到不过闲谈几句,舒清妩就突然这样正经,他微微一顿,驻足立于前后殿之间的月亮门前。
一步在门外,一步在门内。
舒清妩退后他半步,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不走了。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一切嘈杂之声渐渐平静,天际之上是温柔多情的娥眉月,它的光辉温婉多情,漫漫抚慰人心。
虽还未到立春,长信宫中却已有虫鸣,景玉宫草木众多,虫鸣之声不绝于耳。
舒清妩静立于萧锦琛身后,平静地看着他回头来看自己,脸上没有任何的委屈和不满,她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最稀松平常的事实那般,丝毫不为所动。
这份平静,却显得那么可怜。
为了要让两位主子能好好说话,此刻后殿只有两人在,越发静谧无声。
萧锦琛认真看着舒清妩,见她敛眉垂眸,一副温柔委婉的样子,可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却又是如此的大逆不道。
自然,在萧锦琛看来,便是孝道二字也要分人。
他自可以孝顺父皇,孝顺祖母,但对于这个似乎只会给她添麻烦的母后,他真是生不出一点孝敬心肠。
曾经年幼时,他也曾问
过父皇,为何要如同孝敬他那样对待母后,他记得当时父皇沉默良久,最后语重心长对他说了一番话。
“琛儿,你要知道咱们大齐的传统和规矩就是如此,父母给了你新生,你就得十倍来偿还。百善孝为先,你须得能先有孝,才会有仁智礼义信,方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萧锦琛记得当时自己是听不懂的,他从小就不跟母后亲近,母后也从来不亲近他,在他的认知里,母后这个人对他来说是非必要的存在。
所以当他学到这一章的时候,就分外不能理解。
当时父皇看他还是一脸迷惑,仔细思量片刻,最终还是道:“琛儿,她是你的母亲,给了你生命,给了你成为皇子、太子乃至于将来皇帝的机会,单凭这一点,你就应当尊敬她。”
萧锦琛想,当时能让古板的父亲说出这么一番话,已经很为难他了。
先帝最后说:“琛儿,朕不要求你打心底里尊重她,但是面子上,在别人眼前,她就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可明白?”
四五岁的萧锦琛似懂非懂,可不过半年时间,他慢慢学会如何做一个“孝顺”儿子,也渐渐领悟了先帝的那一番话。
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风平浪静和和气气,就不会受任何责难。
舒清妩这一席话,把萧锦琛拉回到年少岁月,拉回到父皇还在的童年时光。
其实对于他来说,亲情到底是什么,他似乎从未弄明白过。
母后就不用说了,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儿子,只要他能稳立毓庆宫,她就是太子的母亲,陛下的皇后。她整日里在后宫玩乐,一旬也想不起儿子一次,当然,萧锦琛跟她无话可说,自然也不期待同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