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15)
“无盐镇热闹吗?”宋为忽然问他。
“为何这样问?”宴溪有些不明所以。
“西凉这些年不敢大动,但偶尔也会在青丘山一带闹一闹,昨日早朝,皇上想派个人去那边守着,否则把边塞要地丢给张士舟一人,难免有些草率。但是要派人,显然动用穆家的人有些大动干戈,是以,我请战了。”宴溪终于知道为何宋为一大早就来穆府等他,他要开拔了,总该事先了解那一带的情况,这点,倒是比自己当时负气请战好了许多。
“既是这样,我把之前画的图给你,你早晚有用处。两日后你来穆府拿,我让老爷子找人临摹一份给你。”对于国事,宴溪向来正义,从不遮掩。
“感谢穆将军。我出征,但每日需向朝廷递折子,是递到穆老将军那里。换句话说,我远走他乡,命是在穆家手里。还望穆兄关照。”宋为举起茶杯,与宴溪的碰了碰,以茶代酒。
“无盐镇,是个好地方。”宴溪顿了很久,忽然开口说了话:“山好水好人好。”
“怎么个好法?”
“怎么个好法要宋兄自己体会。”宴溪想起春归那双无辜懵懂的眼,若说那是一场露水姻缘,那晚再好,这么些日子也早该过去了,然而宴溪却还没过去。也不是多留恋,只是觉着自己有些不堪了,羞于对任何人提起。
宋为的眼望着窗外,有些濡湿:“不瞒穆兄,这次去,我不想回来了。昨日请战,多少也因着如此。”他说的话,宴溪自然懂。太傅是什么人,心狠手辣,生生逼死了宋为的生母,宋为打小想离开他,不想活成他的样子,他从文,他便从武,他的势力在京城盘根错节,他便想逃出去。哪怕把性命交于他人手中,也不愿经自己父亲的手。
宴溪无法安慰他。他生在穆府,是父亲老来得子,家里人都宠他,没被宠坏,已经是自己定力好了。探过身去拍拍宋为的肩:“不回来便不回来,但每年还是要回来与兄弟喝顿酒的。”
宴溪与宋为厮混了一日,到了傍晚,找了个馆子喝了顿大酒,二人晃晃悠悠出了馆子,迎面而来一顶轿子,看起来似乎不是官家的,互相看了一眼,侧过身,想给轿子让路,没成想轿子却落在了二人之间。
一只纤细的手打起轿帘,一个女子开口说话,声音含着水一般好听:“穆将军酒量精进了?”
宴溪顿了顿,这个声音他识得,清远公主。
宋为也听出了清远公主的声音,从另一侧绕过来,弯了弯身子:“给公主请安。”
清远公主的轿帘打的开了些,露出一张艳美绝伦的脸,她的丹凤眼落在宴溪的衣领上,又向一旁看了看:“轿子坐累了,有劳穆将军送本公主进宫吧!”说罢轿子停下,清远公主袅娜下轿。宋为识时务,欠了欠身,告退了。
宴溪侧身做出请的姿势,让清远公主先走,他依礼跟在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走了片刻,便与下人拉开了距离,清远公主忽然转过身,紧盯着宴溪。
宴溪也停下,看着她。
“穆将军还记得本公主的本名吗?”清远公主忽然开口问他。
“记得。木柔。”
“唤我的名字。”木柔猛然向前踏了一步,宴溪不自觉向后撤了一步,二人都愣住了。
“你…在躲我?”
宴溪不知该如何答她,刚刚那一步,在自己意料之外。他喉结动了动,唤她的名字:“木柔,你是公主,我是臣,你我理应三尺远。”
木柔听他这样说,笑出了声音:“何时起,穆将军讲求礼节了?”她说这话,宴溪自然是懂。那年上元节,是他掀了她的面具,吻了她脸颊。也是那一瞬,动了求娶她的心思。
但眼下,宴溪有些偃旗息鼓了。他对娶亲毫无兴致,这些年在外领兵打仗,自在惯了。这些话,自是不能与她说。于是欠了欠身:“公主,您到了。”
木柔回头看,偌大的宫门就在丈外,可不是到了?朝后面招了招手,下人抬着轿子小跑过来,深深看了宴溪一眼,上轿进宫了。
宴溪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斗,京城与青丘岭不同,青丘岭的繁星仿佛触手可得,而京城的星高高挂在天上,只得远观。
不知为何,竟长叹一口气。
回到府中,看到父亲母亲坐在院中赏月,便教人搬了把椅子坐了过去。
穆老将军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皱了皱眉:“喝了多少?”
宴溪竖了根手指:“一坛。”
“一坛喝成这样,是我儿不中用了,还是现如今酒太厉了?”穆夫人伸手敲了宴溪的头,责备他胡说,宴溪笑了笑。穆夫人仔细端详了自己的儿子,不晓得为什么,觉得他这遭回来有些不同。兴许是看过了生死,沉稳了。
宴溪冲穆夫人笑了笑,而后转头问穆老将军:“父亲,宋为要出征,到底怎么回事?”
“你问这做什么?”穆老将军眉头一斜,怪他多问。
“他是我知己好友,问一问不为过。”
“太傅将他母亲的坟,移出了宋家祖坟。他这样做,怕是要与太傅断绝关系。宋家的事,你我都不必管,也不能管。”想起太傅,穆老将军也有些鄙夷。
“哦。”宴溪有些心疼宋为,但确如父亲所说,宋家的事,旁人不便插手,但是自己的事,自己还是可以插手的。“父亲,儿子今日仔细想过了,婚事还是放一放。听闻北边不清净,慢的话过了年,快的话下个月,就该出征了。这会儿娶亲,多少有些鲁莽。”
“是鲁莽,还是不想娶亲?”
“不想。”
啪!宴溪话音刚落,穆老将军的手就拍在了桌上。这些年,宴溪的婚事成了他的头等大事,眼见着年岁一年涨过一年,让他抬个偏房也不愿,找个通房也不愿,倒是在外头花名不少。想到这,穆老将军就气不打一处。
穆夫人连忙帮他顺气,朝宴溪使眼色。宴溪连忙站起身:“儿子喝多了,去醒酒。”
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呀~~
第14章 京城是非地(二)
宴溪刚进卧房,穆夫人便敲起了门:“我儿睡了吗?没睡起身与母亲说会儿话。”
穆夫人比穆老将军小了整两轮,生宴溪那会儿差点没了命,把穆老将军心疼坏了,打那之后没让她再怀过。
宴溪听到母亲的声音,开了门,把母亲迎进来。
穆夫人找了把椅子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宴溪。把宴溪看的边躲边抱怨:“母亲这是做什么?”
穆夫人笑出了声:“我看我儿这次归来有些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同,是以仔细瞧瞧。”
“这里不同。”宴溪指了指自己的胸腹,那里新增了几道疤,狰狞可怖。
“为娘说的不是这,依为娘看,我儿心里有人了。”穆夫人的脸始终没离开宴溪的脸,看他是不是有风吹草动。
然而宴溪,笑出了声音:“母亲为何这样说?”
“因为你抗拒娶亲。从前你抗拒娶亲,会跟你父亲迂回,而今,你太过直白。把你父亲气的到现在还没顺过气。”穆夫人说的是实话,穆老将军在外面越想越气,就这么一个儿子,为官为民挑不出毛病,单单花名太多,从前常常有大人告上门来,说宴溪勾搭自家闺女。穆老将军有苦难言,只想着娶了亲就消停了,他倒好,三番五次拒亲。到眼下,二十有四了,还是孑然一身。那些幕僚们明面不说,私底下不知多少难听的话。
“儿子与母亲说实话,儿子就没有娶亲的打算。常年行军打仗,有今朝没明日,娶一房放在家中,打仗有牵挂。若是娶了一个不省心的,儿子在外面打仗,她耐不住寂寞,给儿子戴顶绿帽子,岂不让人笑话?”这些话在宴溪心里不知打了多少次腹稿,眼下出口成章没有一丝停顿,眼神灼灼,跟真的一样。
穆夫人果然当真了,眼睛一红,眼泪就下来了,用帕子拭眼角:“都怪你父亲,当初让你从文,你父亲非要你继承衣钵,这下好,刀尖上舔血,为娘整日里提心吊胆。”
宴溪看母亲哭了,连忙哄她:“儿子错了。儿子明白,父亲着急儿子的亲事,无非是担忧穆家无后。等这两年打完仗,儿子一定把亲事提上日程。”
“清远公主也不成?为娘看你前些年,对她倒是有那么些意思。前几日,木妃差人找额娘谈过,说清远公主过了年就满十八了,该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