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翩入梦+番外(42)
扶棠看着她一字一句说着,眸光渐渐黯淡,等她话音落下,他沉声道:“你当真这般觉得?”
浮莲眨巴眨巴眼,抛了一个轻浮的笑眼过去,“怎么,华光上神不是这般觉得?”
也不待扶棠再开口,浮莲转身,快步离开结界。
她近乎是逃离着离开的。
扶棠如今已是上神之列,可是她跟扶棠在一起还是救不了琼花娘子,或许天命如此。
她与阿琼看过数百年的云卷云舒,闻过数百年的玉露花香,酿过数百年的好酒佳酿,这数百年的情分,怎能令她不为之奔走。
她得道晚,无亲朋,修成仙身的前五百年,她受够了瑶池中各位仙侍的嘲讽,自练成一颗石头心肠,一张薄情逞能面容。
可是有些人是不一样的,会让她的石头心肠碎开,让她想要好生护着。
琼花娘子在数百年的陪伴中,算得一位。
她还记得,刚开始开酿酿馆的时候,天界诸神都不同意,都嗤笑她将凡尘中的习俗搬上天宫,坏了规矩,只有琼花娘子站在她身后,说:“仙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要开酒馆,那我就去说服清贾仙君。”
后来酿酿馆才算是开了起来。
九重天宫里的那群神仙尝到了琼酿滋味,调头不言当日阻拦讽刺之事,无公干便困在酿酿馆扯白。
她还记得,有回扶棠又惹了她,气得她卧床了三天,灵力消减时,是阿琼用她那本就所剩不多的灵气续着她的。
当初她只当是琼花娘子跟着扶棠下界历劫去了,凡尘里头打滚儿一番便回去了,现如今才算是知道,她竟然回到了她灵识生出之地,忍受了数百年缠心牢的折磨。
浮莲坐在山头上,看着在缠心牢里挣扎的阿琼,尽管心里头已是翻江倒海,但是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阿琼,此番,你便只剩我了,便也只有我能救你了。
是夜,晴岚山一片寂静之时,白日里离去的仙人去而复返,只见她自腰间绣囊里取出一朵三瓣莲花。
摘下第一瓣花瓣,仙人朱唇瞬间没了血色,她苍白着脸断断续续念出咒语。
莲花瓣飞至晴岚山上空,缓缓变大,最后遮天蔽日,将整座晴岚山罩了起来。
此乃是仙界禁术,名曰:碧海掩天,又名:偷天换日。
修行者借用自身灵识与法宝,将一个空间从六道之中偷走。被偷走的这个空间便隔离出了六道,在这个空间里可以重塑历史,且不影响六道循环。
摘下第二瓣花瓣,仙人窈窕仙姿骤然缩减,华光过后,妙龄女郎退化成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女娃颤着手抛出那片莲花瓣,山中景色便如跑马灯一般变换,时光如同波涛一般翻涌,坠落的树叶回到树梢,枯死的树木再逢春,参天巨木缩减成小树苗,寂寥的山林间来了许多修行的精魅,干涸的溪涧再度盈满清水……最后,时光回到那一年。
那一年,有一只名唤律时规的芭蕉精带着一只小龟来到了晴岚山。
第35章 :一截红绳
律时观喜欢琼花娘子,第一眼见她站在溪涧边上时便动了心。
他择了一处好居所,想邀琼花娘子去看,可是琼花娘子拒绝了他,他想着,琼花娘子该是不在意他的,那他也不必自讨没趣,于是此后数十年再没去过溪涧边上。
后来,律时观得知琼花娘子是镇山之灵,此生除非飞升,不得离开那方寸之地,才知他们之间是有误会。
律时观再次来到溪涧边时,发现琼花娘子身边多了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
那女娃娃一看到他,便说道:“你便是律时观吧,我知道你。”
律时观有些不明所以,也不知道那女娃娃为何语气不善,目光越过那女娃娃,落在琼花娘子身上。
琼花娘子立于那女娃娃身后,表情也是一派迷茫。
浮莲是三天前来到这里的,她一来便告诫琼花娘子,她日后会困于缠心牢,要离律时观远一些。
琼花娘子彼时见过律时观的次数不多,印象深刻些的就是律时观夸她,说她的好看是三百多年才得以一遇的。
她静立于山水之间,凡事在她心间便如山间的清风拂过无踪迹,她无所念,无所求,怎么会往后执念深重,被困缠心牢呢。
她不信突然出现的这个小姑娘。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是你离阿琼远些。”小姑娘眉眼冷清得像是寒潭上空的风,轻飘飘的,但是凛冽刺骨。
律时观自问坦坦荡荡,并不惧怕小姑娘的眼神,直视面前的小姑娘,“我并无恶意,且品行向来坦荡,不知何时得罪了姑娘,令姑娘对小生有如此成见。”
“因为你往后会令阿琼困于缠心牢。”浮莲回答。
律时观闻言便颔首轻笑,“尚未发生之事,姑娘此番言论不觉得可笑吗。”
浮莲瞪他,语气已经不耐烦了,“我便是从五百年之后回来解决此事的,你觉得我这番言论可笑?”
律时观与琼花娘子对视一眼,发觉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是错愕,倒是律时观先反应过来,他看着浮莲,俯首作揖,诚挚发问:“敢问仙子,日后我因何事使琼花娘子被困缠心牢。”
这下换浮莲愕然。
是啊,是何事呢?
她是凭直觉,觉得琼花娘子被困缠心牢是因为这个叫做律时观的,却没有证据。
但是她的直觉向来又准得可怕。
浮莲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她懊恼地双手击掌,自言自语道:“该去看过琼花娘子的姻缘再来的,实在是莽撞了。”
她本有三瓣莲花,为了将晴岚山偷出六界之外,折耗了一瓣,后为了逆转晴岚山的时空,她又损耗了一瓣,此番手中仅余一瓣护着自己的灵气,若是往返天界,再入晴岚山,损耗了最后一瓣,往后自己也将困于晴岚山了。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跟琼花娘子一起,将那些已经经历过的事情再经历一遍。必要的时候,凭借自己的神力,扭转琼花娘子的结局。
浮莲在溪涧边上住下了。
一同住下的,还有律时观。
他不信自己日后会陷琼花娘子于不义,非要证明自己,并且令浮莲做一个见证。
浮莲的直觉从来灵验,对律时观始终抱着提防的态度,平素低头抬眼,眉眼始终冷得很。
山中时日变迁,三界之中的车马依旧向前奔去。
扶棠回到小棠殿中之后,邀月浓痛饮一番,醉后醒来,已是百年之后。
月浓守在他身旁,看他迷蒙睁眼,十分激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哎呀,你可终于醒了!”
扶棠神思不太清明,道:“嗯?我醉了多久?”
月浓道:“一百年!”
闻言,扶棠猛地睁眼,又问:“浮莲呢?”
“酿酿馆里闭关呢。”月浓摆摆手,稀松平常回答。
扶棠抬手捏诀,不待月浓问他去往何处,他的身形便化为一道红光消失。
酿酿馆中自是没有浮莲的身影。
扶棠屏息,心里崩起一根弦,折身前往浮世镜。
司法真君立于浮世镜之前,一手执法卷,一手握朱砂玉笔,瞧见破空而来的华光上神,行大礼之后便退于一旁。
扶棠立于浮世镜之前,拂袖将浮世镜化为七七四十九面,一面接着一面瞧去。
司法真君见他寻找得那般仔细,想着帮他一忙,便开口问:“上神可是在找寻何人?”
扶棠将浮世镜化为九九八十一面,仍是不动声色找寻着。
司法真君见他不答,便也不再问,静静立在一旁。
随着时间推移,浮世镜越化越多,直至幻化到三千多面时,月浓捧着一根几近透明的绳子来了。
这绳子原本是红线天的红绳,红绳两头牵着有缘人,若是一方性命堪虞,这红绳便会褪色。从鲜红至浅红,再从浅红化为透明,最后绳子消失在天地间,无影无踪,红线两端的人此生便是无缘再见。
这根红绳一端刻着的是扶棠的名字,另一端所刻的名姓已经模糊,只依稀可辨一个“莲”字。
月浓奉上几近透明的绳子,焦急道:“扶棠,你快看!”
扶棠目光本落在三千浮世镜之上,听闻月浓声音,只侧目一瞥,便再也没有移开目光。
他的目光紧锁在那截绳子上,紧绷着的神情终于出现波动,他尽可能沉着声音发问,以强迫自己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