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当初跪在慈宁宫求她给十三殿下赐婚的时候,她便想好了这一日。
谢宁味虽然一早打好了算盘要利用她,但终究是没想要她的命,整个计划都盘算得滴水不漏。
借淳于意的手中毒,而后借罗衫的手防火,再通过自己家族中守卫关系趁乱出宫。
慈宁宫的大火已经烧起来了,火势从四角冒出迅速将宫殿包裹起来,宁味早得了她的信物,换了衣衫从后门出宫了。
大殿内空空荡荡,宫人早已逃命,只有她一人独坐在榻上,外面接连起伏着撕心裂肺的呼喊,隔着纱窗她看见一向端庄自持的皇后此刻也衣衫不整地站在宫前指挥人救火。
可连老天似乎都要帮那个谢宁味,夜风呼啸火势不弱反而越发猖狂似乎要将这慈宁宫的天连同黑夜一起烧个干净。
外头虽然吵闹,但殿中极静,她听到皇后怒吼:“废物!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将太后给本宫救出来听到没有!不然本宫要你们统统陪葬!”
娴太嫔嗤笑出声,她早救料到了,这宫里的人从来都是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宁味走得干净,显然已经是对这皇宫已经没有丝毫留恋,但皇家的陵寝却不能空空荡荡。
她伸手抽出妆奁的盒子,看着里面堆叠的凤冠珠钗,这些都是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碰到的东西。
太后私逃出宫这个秘密,即将同她一起葬送在这场火里。
一旦被人发现,她,十三殿下,她的母族都难逃一死。
她慢慢将谢宁味的寝衣换在自己身上,披散着头发踢掉了鞋子静静躺进榻上,看着纱帐顶端百鸟朝凤的花纹失笑出声。
她这辈子都是为人棋子,战战兢兢,从来没为自己活过片刻。
死到临头才觉得有些活得遗憾,倘若她没有进宫,也许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闭上眼,脑子里忽然想起十三殿下抱来她宫里时候的样子,还在襁褓的婴儿,那么小那么弱,见着她竟伸出小手碰她的鼻头。
罢了,总算是活得遗憾,死得其所了,这个皇宫她早就呆够了。
十三是个孝顺的孩子,成亲去了封地还惦记着她,前几日写信过来说等渝京形势好些了,便向皇上请命将她接过去,那个新妇似乎也有了身孕。
她忍不住笑起来,第一次那么开怀,直到眼角慢慢滑落下泪水。
可惜啊,她等不到了。
寿康宫那边她打点好了,一早就传出了她身体不适闭门休养的消息,这慈宁宫的火也会好巧不巧地烧到她的屋子,里面早躺好了换上她衣饰最忠心的婢女。
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生前她从没登上高位,死后却能躺在别人的棺材里享尽天下哀荣。
这也是值了吧。
***
又是一年春日,晨间柳叶扶风摇荡,山间泉水叮咚。
俊子起了个大早,背上背着个装满花的竹篓用竹节探路走在下山路上。
这会日头不辣,摘的花上还黏着露水,虽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胜在数量多又新鲜看起来格外养眼。
潞城是座偏南的小镇子,气候温和交通不便,平日里用的东西多在赶集的时凑,镇上的人多是种些庄稼过活,为了孩子一家挤了一口粮食供着一个教书先生。
今日本是有早课的,可俊子吃了他娘塞的两个玉米馍馍便早早出门溜达到后山上来摘花了。
镇子西头有个卖酒的娘子,平日最喜欢这些新鲜花,镇里的小孩子不管是谁用花将店里柜台上的陶罐子装满了都可以讨上一绕麦芽糖吃。
他进店的时候,那卖酒娘子正守着一个红泥小灶熬小米红枣粥,红枣的清甜香味顺着汽水飘散过来,俊子吸了一口伸手从背篓里拿花往柜台上插。
不料柜上那陶瓷罐子里早插满了细碎的小花。
一定是被纯芽那个小丫头抢先了,他一早出门时便瞧着她的背影出栅栏喊了好几声那丫头不回头脚步却越发快了。
“怎么了?”卖酒娘子用汤勺搅了红枣小米粥望过来。
明眸善睐满眼温柔,俊子下意识便羞红了脸结巴:“罐子里有花了,我明日再来。”
“这样”宁味打量了面前小孩子的背篓,点点头嘱咐了句:“你等会儿”随后弓着腰钻进柜台后头又摸了一个陶瓷罐子出来塞到他手中:“把你的花插到这个里面吧。”
“外头有口井,你去打点水在里头,坏了枯了的叶子都掐掉,知道吗?”
“成”俊子应下来,卸背篓,去前院里打水。
这院子不大,靠里头有口井,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院里架了葡萄没到结果子的时候,藤蔓上挤满圆圆的叶子很是喜人。四边都种了些不知名的花,零散开了些,屋檐下头整整齐齐摆着些酒缸,有大有小,在阳光下锃亮发光。
一只又大又肥的橘猫正趴在院中的竹摇椅上打呼噜,院子外头的竹栏杆上高挂着红旗子,洋洋洒洒写了个酒字。
俊子花还没插好,宁味的粥先熬好了。
她把猫从摇椅上赶走,将瓷碗和粥搁在小竹几上,边舀粥边上招呼他:“你吃了没?”
虽才垫了两个玉米馍馍,但软糯香甜的红枣粥还是让俊子顺利咽了口水:“没吃。”
“别弄了,过来吃了再弄”宁味进屋又拿了只瓷碗还顺了碟子酱菜出来。
俊子没客气放下手中的活,端着瓷碗沿边吹了吹呼噜呼噜喝起来。
宁味给自己舀了一碗也喝起来。
“宁娘子?”俊子口齿不清喊了她一句。
“嗯?”宁味头也不抬。
“酒好吃吗?”
宁味思索片刻皱眉:“不怎么好吃。”
“喔”俊子灌下一大口粥:“那你生意岂不是不好?”
“是够呛”宁味颇为赞同地点头。
“我听人说山上挖出来金子啦!”俊子压低声音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
“真的?”宁味顺着往山边一探,咽了口粥:“这么个破地方居然还能有金子。”
“宁娘子,你要是卖酒过活不了,我带你去那山洞里挖金子。”俊子很是男子气概拍了拍胸脯:“我晓得地方”
“好”宁味答得从善如流:“那你先画个地图免得我们被狼叼走了。”
“成,我读书虽然不行,但画画就是先生也要夸一夸的。”
“读书好玩吗?”宁味搁了碗,擦了擦嘴。
提起念书,俊子满脸愁容:“不好玩,可难了。”
“先生很凶?”
“也不是,就是我背不出书爱打我手心。”
“有点惨”宁味颇以为然:“打手心可疼了。”
“谁说不是呢?”俊子嘟囔:“我又读不成个秀才,我娘还非逼我。”
“啧啧,可怜”
“唉,宁娘子粥再给我来一碗。”
宁味早膳熬的粥多半下了俊子肚子,花插好他也不好提什么麦芽糖的事了,只收拾了东西麻溜地准备溜去学堂。刚要出栅栏门,宁味从□□穿过来,递给他一个小布包,俊子接过来打开里头是三根糖。
“你花插得很好”宁味望了眼屋檐下的陶罐表扬,又补了几句嘱咐:“课上别偷着吃,小心你娘打你。”
“嗯”俊子捏着糖欢快地走远了。
送走了人宁味关了栅栏门抱起咕噜躺在摇椅上晒太阳躲懒,上午向来没什么生意。
潞城没什么好的,唯一能让人叹一声的便是这蓝天,同宫里的那样灰蒙蒙的天不同,透着一股子水灵劲儿大片的蓝色连着青山和远方,太阳一照万物便亮亮堂堂的。
恍惚间她从那个皇宫逃出来已经两年多了。
两年里渝京依旧是闹得惊天动地,连这么个偏僻的地方都得了不少消息。
“太后薨逝,朝堂之上得知噩耗的谢太师悲恸不已,当即昏迷不醒告病在家多日,向圣上请命要告老还乡。”
“皇上感念太后恩德亲自为之守灵七日,举国哀悼,皇后带领后宫妃嫔以血抄经焚烧望助太后早登极乐。”
……
一个比一个传得真,要不是她大伯亲自送来密信说她祖父一顿吃了三个肘子,她几乎都要信了。
关于淳于沉的消息到是只言片语,只在信最后提了一句,说他似乎不信她的死讯,一直在找她。
找她?
宁味翻了个身,望着远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