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唇,蹲下身来把皇后的手往手罩子里拢,刚一碰着就被皇后冰凉的手给惊了一跳,这么凉也不知道在这风口坐了多久。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喊了声:“娘娘?”
“嗯?”皇后一怔回过神,双眸扭过来:“何事?”
“天太冷了,您在这风口坐久了仔细凉了身子,奴婢给您传热水沐浴吧。”
皇后摆了摆手:“不必了,你先退下吧。”
竹染垂首退了两步,想了想忍不住跪下来多了句嘴:“娘娘,奴婢本不该多言,但实在担心娘娘。奴婢自知浅薄粗陋,可也曾听老人说过一句话,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合,更何况娘娘您是皇后,皇上现在是在气头上,气消了也就过了,您实在不必如此苛责自己。”
皇后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人,心中无限嘲讽,她竟然是以为自己在为皇上情伤吗,也是啊,这世间谁又懂她呢?
脸上苦笑,出声:“本宫知道了,你起来吧。”
竹染磕头起身:“奴婢多谢娘娘不追究奴婢失言之恩。”
皇后从凳子上起身,手往兔毛手罩里缩了缩,这会方才觉得手上有些冷了,往炭炉边靠了几步:“明早起来皇宫应是一片白了吧。”
竹染手上收着撑杆关窗子,顺眼看了看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应答:“怕是啊,下了这么久,没有要停的意思。”
“白雪皑皑寒梅簇簇”皇后半坐在榻上手下压个绣墩若有所思:“添上个红泥小炉,煎茶赏雪,岂不怡然畅快?”
“娘娘要是想赏雪,奴婢一会便吩咐下去让人准备着。”
皇后难得出门走走,竹染心里倒是觉得欣慰,嘴里一边回话一边心里盘算,得让人去玖梅园先安排着才有备无患。
“竹染”皇后垂了眼睫有些不安:“你说本宫请她赏雪,她会来吗?”
“自然”
“这宫中不管哪一位能得皇后亲睐与您一同赏雪,都得是不胜惶恐的”竹染信誓旦旦。
皇后眨了眨眼望她:“若是,宁妃呢?”
竹染一下子咬了舌头,怎么唯独就忘了这尊菩萨。
宫中别人自是她说的不胜惶恐,偏这宁妃的性子还真难说。
进宫几年便没听说谁宴会请得动她的,即便是皇家宴会向来都是碰碰运气,看她那几日心情如何。
皇后见竹染沉默,眼神暗了暗,语气低落:“罢了罢了,她身子不好,天寒地冻也难为她走这么一遭。”
听皇后这话,竹染不知怎的听出一股子无奈,脑子一热咬牙道:“娘娘若是请了宁妃,便是她的福分。”
“无论如何您是皇后,她是宫妃,侍奉您是本分。不过是赏雪,帖子独门送过去,宁妃她左右也不好推脱,总归是要来的。”
“帖子?”
皇后忽地欢喜起来:“是,本宫可以给她下请帖,本宫要亲自写这帖子,许她见了帖子便会来的。”
话音刚落,便在殿中折腾起来,磨墨化笔,光是找请帖的纸便由皇后盯着选了十几种,最后堪定下来。墨还没磨好,她便迫不及待摘了手罩子拿着毛笔在一边试笔。
反反复复写了小半夜才停笔,竹染小心将好不容易写好的请帖搁置在案角。
床上皇后已经换了寝衣,倚在软枕上散着头发,兴致依旧很足,絮絮叨叨琢磨:“凉亭石凳要铺上厚软缎垫子,宁妃身子弱,茶不要备本宫惯喝的翠雀尖儿了,这冷天备上些清淡的白茶便好,果茶花茶也备着些。”
竹染一一记下,上前给皇后理了理锦被:“奴婢明日一定替娘娘准备妥当,明日赏雪耗神,娘娘今日便早些休息吧。”
竹染做事一向细致,皇后心安了些,侧身对着床里。
见状,竹染吹了些红烛,刚要放下最后一道纱幔,听到里面柔柔一声。
“帖子晚些送去,她惯不喜欢起早的。”
“是。”
纱幔垂落,竹染轻声走出大殿,抬头看了看漫天白雪,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是该盼着这雪明日是下大点好,还是下小点好。
***
蓬莱宫人收到这赏雪帖子也是愣了许久,罗衫盯着帖子上金漆描边如意纹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是别的帖子,她就做主打发了。
偏这皇后亲笔的字迹六宫无人不知,又是特地派身边大宫女竹染送来,随意打发了只怕不妥当。
想了想终究还是将帖子送上了大殿的香几,几上本供着一尊白玉琉璃花樽,旁逸斜出地插着几只带雪的红梅。
宁味坐在花前,两根手指衔着把小巧花剪,盯着红梅花蕊出神,撇见动静,问了声:“什么东西?”
“皇后送来的帖子,邀娘娘今日下午一同赏雪。”
“皇后?”宁味挑眉,语气疑惑,随手把花剪搁在一边,捡起帖子翻了翻,又扔回去,垂眼:“不去。”
“是”罗衫上前收回帖子,躬身准备退出去。将将要穿过雕花垂屏,听到屋里剪刀落在桌上“砰”的一声,说话传出来:“算了,你带人进来替我洗漱更衣吧。”
罗衫将袖中帖子捏出来拂平应道:“是。”
***
玖梅园位置偏僻难寻,平日鲜少有人来往。除了冬日哪个贵人心血来潮领着侍从来随意逛上一逛,打理的宫婢也未曾见过什么外人。
今日天还没亮,一向空闲的宫人难得早早起身,修剪花枝,清理过道上的杂雪里里外外忙了半个上午。
许久没用的暖阁里铺上了成色极佳的灰鼠皮子地毯,满满一篓子银炭将屋子烤得暖烘烘的。
偶有小宫女们结伴掀了门帘偷瞄一眼,忍不住拍手赞叹:“今日也不知是来哪里的贵人,屋子布置得这么气派华贵。”
另外一个挺了胸脯:“这你都不知,说今日来赏雪的人可不一般,是长乐宫的皇后娘娘,那些管事能不上心吗?”
小宫女听了眉开眼笑:“原来如此,我听人说皇后娘娘最是宽和大方,今日要是伺候好了,说不定有赏钱过年呢。”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都是笑起来,红着脸蛋跑开了。
长乐宫。
刚刚伺候皇后用完了午膳,竹染端着茶进来,递上桌:“启禀娘娘,玖梅园那边都布置好了,这会时辰还早,娘娘不若小憩一会再起身过去?”
皇后心不在焉地坐着,拿了茶盏,往窗外探了探,偏眸问:“今日宫道可有好好清理?风大雪滑得紧,可别跌着人。”
“放心吧,娘娘内务府天还没亮便安排了专人清理宫道,这会还有太监巡查,妥当得很。”
皇后没出声,垂眼拿着茶盖子刮了刮茶末,没吃,又盖上盖子把茶盏搁回去,套了手罩子起身往内殿走。
竹染见状赶忙跟过去:“娘娘可是要午睡了?”
皇后径直坐到妆奁前,对着铜镜照了照,眉头蹙起来:“今日这妆发……”
“太华丽隆重了些,赏雪是雅事,又是和宁妃一处,左右不太合适,换了吧。”
竹染暗中细细打量了一翻皇后今日装扮,实在瞧出什么不妥,倒是比往日更精细了三分。
但皇后既然开口了,这妆发定是要换的。
她想了想宁妃平日装扮试探出声:“娘娘说得是,今日赏雪,雪是最洁白纯净之物,若是装扮得太过华丽确是不妥。”
“宁妃同娘娘又一向亲近,奴婢想今日梳妆打扮不若随意些,温柔娴静即可,娘娘觉得如何?”
皇后怔怔看着镜中自己,眼里想起什么,抿了嘴角声音扬起来点:“便按你说的来吧。”
***
玖梅园暖阁。
竹息把屋子的炭炉子用铁钳拨弄了下,加了些新炭,弄完才发现自己靠得近了些,被火热了汗出来。她不留痕迹地起身擦了擦,瞥见皇后正立在小茶几前拿了把小扇子细细煽红泥小炉中的火。
这种活往日都是竹染来做,她最懂皇后心意,知道要多大的火烧多久的水才能泡出合皇后嘴的茶水。
此刻难得皇后亲自动手,一双皓腕从鹅黄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里伸出来,葱段似得手指捏着小蒲扇极有耐心的一下又一下挥动,鬓发微垂神态温柔若水。
这副小女儿家姿态,隐约让竹息看出了几分未曾见过的,皇后还在闺阁时的样子。
正出神,外面竹染打帘进来,寒气跟着扑过来,冷得竹息一缩脖子。
她倒是顾不上这边,只进去回话:“启禀皇后娘娘,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