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番外(71)
顾朝山心喜小儿子的上进,又多少有些愧疚历年的不理不睬。在一顿丰盛的接风宴之后, 特意让管家在库房里倒腾了好几样压箱底的东西出来,专门送到顾衡的书房。
顾徔见了之后,为示兄友弟恭就拿了自己往日做的一些文章,到顾衡的院子里来串门子。一掀门帘子,就看见这个小兄弟正在书案上练字,横勾竖画笔笔力透纸背,没有上十年的功夫是练不出来的。
顾徔心头一阵暗惊。
脸上却是一团再灿烂不过的笑意道:“听说你们西山精舍的康先生走了许久,也不知你的进度如何。要是你早些到县城来, 跟着我一起在县学里读书, 以你的聪慧必会事必功倍。这是我往日做的一些功课, 勉强得过师长们的一些赞誉。你拿去揣摩一二, 兴许对你有些助益。”
顾衡客客气气的接过来, 略略一翻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随手放在桌上,腼腆笑道:“祖母面前的规矩大,说我在西山精舍里都是鬼混,要是到县学里读书,还不知会读出个什么花样来。这才下了狠心把我关在屋子里,说我要是再跟那些人出去鬼混,就当着乡邻的面打断我的腿。”
顾徔顿时感同身受,再看这个小兄弟时就觉得顺眼许多。心想外面多半是以讹传讹,整天只知混日子的人忽然幡然悔悟一心向学,多半是被家人逼于无奈。
他嘴上不着边际的闲谈,眼睛也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下书房。
屋子齐齐整整的安放着各色家俱,角落里是一式五扇黑漆嵌螺钿山水纹的屏风。这是顾朝山的心爱之物,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在外面摆放几日。
听说是一位病人身患奇症,四处辗转求医,最后用了顾家的独门秘方才将多年的病痛祛除。这件屏风就是其中一份谢礼,是那位感激涕零的病人亲自从江南采买而得。
榉木描金多宝阁上摆着各式名贵之物,用寿山石雕刻的金玉满堂,滇南象牙雕的麻姑献寿,紫檀木做的大肚弥勒佛。还有一件海南沉香木小山子,古朴典雅色泽浑厚,气韵生动雕工精美,不但材料金贵难得,且一看就是名家大师的手笔。
与这些完全不相衬的是,屋里的四书五经四处散乱放着。其中一本《中庸》只剩下半个封面,一本《礼记》掖在一堆废纸堆里,书背上还非常滑稽的用笔墨画了一个叉着腰的小人。
真正的读书人会无比爱惜书籍,哪会做出这种暴殓天物之事!
顾徔装作不在意的站起身,捡起桌上的一张纸细看。上头的确是银钩铁画字迹端正,作的却不是什么正经文章,而是正在誊写志怪小说《山海经》。旁边还有绘制精细的异兽图,鬃毛蹄角无不刻画到位。
他抖着手中的白纸,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顾衡忙劈头夺过,嘴巴里还不住的嘟囔道:“这回秋闱我是头次下场,本就不抱任何希望,只是想跟着哥哥们去淘回见识。偏偏祖母当成天大的事一般,每天都耳提面命的让我上进。”
低低叹道:“……她老人家也不好生想想,整个省城有多少个州县,一个州县里有多少个村镇,每个村子里有多少秀才?要是个个都得中举人,朝廷那些当官儿的岂不愁死?”
顾徔见他说话做事还带着三分孩子气,心头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无踪,索性做个大大方方的兄长。
展颜和煦笑道:“祖母也是太过担忧你,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母亲正是担忧你只知玩耍,这才把你接回来想好生督促一番。你能忘记昔日记恨之事,正说明你这些日子大有进益。”
顾衡兴奋得脸都红了,脸上每一丝纹路都表现得象一个急需得到称许的孩子。他的喉咙微动,举着一支正在滴墨的狼毫笔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顾徔心中的轻视之意又重了三分,心想就这样喜怒皆明了的货色,若非占了那样咄咄逼人的命格,自己这辈子根本不会把这种人放在眼里。
他暗暗寻思,虽然不知道德裕祥盐场的股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应该不是顾衡主动寻得。多半如传言所述,这人走了狗屎运在某本古籍里得到了启发,转而用在盐场让其产量大增,结果另外几个股东以为奇货可居,这才给他算了一份股。
这样一想后,所有的事就解释的通了。
顾徔心头又羡又忌,前街的王神婆说过,这种刑克之人的命最硬,偏偏他们的运气极好。几乎不需花费什么力气,财禄就会滚滚而来。相对的,这种人的亲人们就遭了大殃,不是伤残病痛就是一贫如洗。这就是所谓的相生相克,不死不休……
顾徔垂下眼眸轻飘飘地道:“你我至亲骨肉,用不着说什么道谢的话。今年秋闱若是你得中,也是我顾家祖上保佑,二哥我只有为你高兴的份儿。”
等将人施然送出房门,顾衡拿了一块湿巾慢慢地擦拭顾徔坐过的每一个地方。书籍一本一本地齐好,废纸也全部扔进纸篓里。不过片刻工夫,书房便不见了刚才的凌乱。
等一切收拾妥当,顾衡才把那位好二哥带过来的功课用两个指尖儿翻开。
见这些所谓的得过师长赞誉的文章纸张陈旧,不知从哪个故纸堆里扒拉出来的东西。再细看内容,词藻堆砌语句繁复,看似罗列许多条条款款,却没有几条真正说在核心上。
顾衡嗤笑一声,就这样的文章还敢还敢说自己得到过师长的赞誉,真是不知所谓!在那场大梦里,顾徔等人若非使计剽窃了自己费尽无数心血做出的文章,后来又如何敢堂而皇之的居于庙堂之上?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就让你们这些人通通看得到却吃不到!
顾徔志得意满地进了后院,一眼看到妻子小汪氏正对着妆镜试戴几支新打的钗环。
女人正值花信之年,一支垂了流苏的点翠步摇斜斜插在乌黑浓密的头发上,生生多了两分颜色。看见丈夫进来,她扯了扯身上的云锦褙子娇嗔道:“怎么才回来,桌上的饭菜都凉了。”
顾徔上前一把将她抱住,低头在她颈上嗅闻不已,喘着气低笑道:“还以为出息了不少,依旧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书呆子,浪费我这么多精神去对付他。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好生陪陪我的娘子……”
小汪氏一边闪躲不已,一边咯咯笑道:“当心下头的人看见,我刚刚才梳好的头发。娘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管怎样,先把你这个兄弟赚到眼皮子底下放着,他若是想做妖咱们也好先防备一二。”
顾徔在她腰上狠狠抓了一把,不屑地含糊道:“一个书房好几天了还收拾得乱七八糟,白瞎了我爹给他的那些好东西。像那座沉香小山子,我看中许久,爹都舍不得给我……”
男人的声气又羡慕又不屑至极,“我进门的时候他正在书案上写字,还以为正在做什么绝世文章,结果走近了才看见他正在抄《山海经》,还配了各式颜色的彩图。就这么一个糊里糊涂的东西,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小汪氏拢了一下散发,“我爹听说了前头的事之后,也觉得相当蹊跷,让你千万不要小瞧咱家这位三爷。他说新任的方县令不显山不露水,其实能得到他信任的人没有几个。”
女人一脸的慎重,“德裕祥如今就是他们的聚宝盆,小叔子能在这个盆里舀食吃,说明他多少有些真本事。我爹让你想法子,最好打听出顾衡入股的前后经过。”
顾徔兴致稍退,不耐烦地坐起身道:“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能有什么蹊跷事儿,你们太过小题大做了。舅舅就是不甘心坐了大半年的冷板凳,才想支使我探听出其中的隐私,好在新任县台大人面前邀功。”
冷笑几声道:“他也不好生想想,就顾衡那个呆头呆脑的样子,除了有几份狗屎运道,打死我都想不出他有什么值得别人拉拢的地方?”
小汪氏的父亲汪世德是顾徔的亲舅舅,同时也是他的岳父。因为从小喊惯了,两人成亲后有时候还是按照原本的称呼,并没有刻意改口。
汪世德任莱州县主簿多年,靠着这个官职在县城可以说是呼风唤雨,一家上下富得流油。哪想到一朝阴沟里翻船,莫名其妙的成了举告上官的背后小人。眼下虽然还在衙门里照常上值,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呆不了几天了。
小汪氏见他埋汰自己的父亲,心头也有些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