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番外(64)
马典史似有所悟,却还是不能领会其中精髓,急得抓耳挠腮。
顾衡轻声道:“咱们是正经的官家生意不偷不抢,这个价格大家都晓得,公布出来后的确有些扎眼。那就让大家转投暗标,到时候是瞎子吃汤圆各自心中有数就行。其实……从库房里出去多少,还不是你和方县令的一句话?“
他看了一眼巴巴望过来始终不开窍的马典史,终于好心点醒一句。
“莱州城的盐出了城门,姓公姓私就不是咱们说了算,中间不知要转几道弯才能摆在粮油店的柜面上。只要这钱不是直接克扣灾民的,你只管把良心妥妥地放进肚子里。”
顿了顿,干脆把话说得更直白些,“大家都是约定俗成,睁只眼闭只眼。若是你沿运河北上,那些运送槽粮的槽船上除了份例的粮食之外,多的是棉花、茶叶、丝绢、瓷器、舶来品。那些大商家既是有办法吃进,就有办法给这些盐换个身份!”
大家都是官面上的人,这账上如何做手脚简直是无师自通,总不过是篡改几个关键数据罢了。
马典史先是一愣,随即脱口道:“还有这样的算法一一”
转眼领悟道:“我以前只管缉拿盗匪,从没有负责过钱粮这一块,又从来没有经手过这么大宗的买卖。这回赶鸭子上架,干起事来总有点前怕狼后怕虎。偏偏方县令万事不粘衣袖只管坐在大堂上断案子,竟全权委托我办理此事,说起来我心里也虚得很。”
言语间颇为自得。
顾衡乜着眼,揶揄道:“他是万事不过问,心里却是门儿清。若是你敢拿一两件事情糊弄,看看他会不会把你的帽子连脑袋一起摘下来?”
马典史讪讪而笑,心底却是不信的。
顾衡懒得理他,“现在这些当官儿的若是没有几分唬人的真本事,迟早是被别人垫底儿的命。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少不得多说几句,你把他们掏心窝子的话真的听进了耳朵眼,那离死字也不远了!“
马典史楞了一下,后背上的冷汗就一重一重地往外冒。
忽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方县令的推心置腹言语慰藉,让自己觉得这辈子得遇生平伯乐。觉得就是立时死了也是甘愿的,此时却让青年一语点破。
顾衡见他终于明白过来,觉得这人还算有药可救。
就微微哂笑道:“所以你趁了这个机会能出多少盐,就紧敢着出多少盐。这雨多半要停了,叫你底下的盐头和灶工们开足火力大干。若是等明年两准的盐商们缓过气儿来,再想卖这么高的价就不成了……”
夜风从窗口吹入,带来阵阵凉意和水汽。沙河镇外的河水在风势的助力下不住翻涌,远远听来就像海浪拍击在礁石上的声音。
马典史象来时一样裹着蓑衣戴着斗笠悄无声息的走了,昂首挺胸的姿态犹如怀里揣了一把尚方宝剑。
顾衡在后头看着他渐渐远去的灰影,自言自语一般的轻喃消失在廊柱之间。
“种田的利太慢太少,旱灾水灾一来就没了个干干净净。祖母费劲心力淘换了半辈子,就是眼前这几十亩田地。等盐场这笔钱入了帐我再没有后顾之忧,就可以趁冬末赶到京城里去。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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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男主始终心中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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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流言
莱州城在二十年前只是中土境内一个毫不起眼的边陲小镇, 因为耕地稀少又靠山近海, 很多人都背井离乡到外地讨生活, 这些年却因为春福祥、恒泰祥、德裕祥数个盐场的兴建渐渐繁庶起来。
整个县城方圆十来里,扳着手指头数大概有五六家茶铺, 三四家酒铺粮油铺,两家佐换碎银的金铺和当铺,靠近河口的地方还有一处像模像样的码头。
每日里来自各地的行商,本地兜售饭食零嘴的小摊贩, 在码头旁边伸着脑袋等活计的年青力夫们嘈杂交织在一起,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县城里的老百姓们大都是亲连着亲,姓连着姓, 妇孺们每日最爱做的事就是茶余饭后聚在一起摆些家长里短。
譬如东家的媳妇儿身段妖娆,一说话还拖着长长的尾音,远远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路数。男人一出门就是三五个月, 结果那小媳妇儿的肚子里又揣了一个, 也不知那男人头上的帽子变色儿没有?
又譬如谁家的孩儿从小就上梁揭瓦偷鸡摸狗, 送到学堂里根本不听师傅的招呼, 长大了指不定就是个大祸患。就这样口耳相传之下,丁点儿大的事情不过半天功夫就能传得全城皆知。
顾家的老二顾徔从酒楼出来后,看了一眼天上爆烈几乎泛着白光的日头,不顾斯文体面地骂了一声直娘贼。上了自家的马车后, 迭声让车夫把马赶得快一些。车子还未及停稳, 就撩着长衫下摆直直闯入后院。
因为刚刚午时过后, 院子里服侍的下人不多, 只有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蹲在门口用湿帕子抹着栏杆。
顾徔心急火燎的一推开门,就看见闲闲坐在炕上的亲娘和妻子小汪氏,正一边吃甜瓜一边亲热的说话。
他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些传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吃瓜,再不赶紧想点折,家里的银子都要让老三悄悄腾空了……”
头上带了褐底嵌白玉遮眉勒的汪太太唬了一跳,急急坐直身子嗔道:“这话是怎么说的,这才过了多久的消停日子,怎么又说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又迭声让丫头拿冰帕子,心疼道:“看你这副样子,多半又是在哪里多灌了几两酒,说话别没个轻重。有我一直在旁边盯着呢,除了那间生药铺子的出息,没听说你爹还另外给了老三一份银子啊?”
顾徔一屁股坐在榻上,连喝了几口凉茶,“这些日子我忙着秋闱之事,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出门。今天有位同窗给我下帖子,我想反正看书看累了,出去应酬一下也好。”
他抬头看着两个满脸迷惑的妇人,神神秘秘地道:“不想酒过三巡,人家就给我说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今年两淮一带因为这场水涝,田地里不管长的什么庄稼都欠收。”
哼了哼,满脸的又羡又嫉妒,“……雨水停了之后,各种东西的物价都飞涨。咱们这里便罢了,听说湖广一带别的且不说,单论那精盐是一天一个价,前几天已经是一石粮食才可以换一斤盐。”
汪太太还没有听明白其中的关窍,脑子转得极快的小汪氏却已经倒吸一口凉气。
“去年就听说咱们家的那位三少爷到处在收购额盐牌子,数额不论是大小全部都要。好多人都以为他在沙河老家揭不开锅了,那话头传出来别说有多难听。”
将将夏天,小汪氏身上穿着一件绣了事事如意纹的家常暗红绸衫,头上带着一只亮得晃眼的金凤钗,衬得整个人像刚成亲的小媳妇一样鲜亮。
她拿着帕子拭了一下嘴角沾染的瓜汁,小心地瞥了一眼婆婆,转过头又是一副打抱不平愤恨不已的样子。
“……老爷为着这件事还跟太太生分许多,这才特地把那间生药铺子的出息划给了三爷。那边盐价大涨,岂不是说他手里的那些额盐已经赚翻了?”
顾徔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妇人见识,就看得到眼前这丁点小利,这些算得了什么?我在酒楼里听同窗说,咱家那位衡少爷比猴还精,把所有的银子都入了那家新盐场的股。”
言语间恨恨不平,“……你说这叫什么运道,怎么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占尽了?”
顾徔坐在椅子上满脸的懊悔和羡慕,想起初初听闻这个消息时别人眼中的讥讽和同情。
同茂堂顾家的这点破事儿路人皆知,谁都知道汪太太对三个儿子厚薄不均。就有好事者明目张胆地当堂戏问,说顾衡这个天生孤寡命的人,有没有好心带着他这个兄弟一路发财?
顾徔满脸沮丧,心头却有一股压不住的邪火不知道冲谁发。
“……去年一整年德裕祥都在关门熬盐,一两都没有往外卖,别人私底下都在说盐场管事儿的是个傻子。结果两淮被淹的消息一出,不知有多少傻子捧着现银等在那个管事儿的家门口,连晚饭都是叫了外头的席面!”
小汪氏听得一呆,想了半会儿后觉得有些不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