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番外(284)
一阵带了凉意的夜风从帘下涌入,顾衡伸手抱住了顾瑛,夫妻二人心意相通想说些什么却觉喉头酸涩,只能长长叹息一声。
顾瑛毕竟才生产不久身子尚有些虚弱,吃了晚饭后又说了些话就生了困倦。丈夫和孩子都在一边陪着,她很快就安心睡了过去。
顾衡帮娘俩盖好被子又重新放下帐幔,这才慢慢出了屋子。在屋外寻到大丫头寒露,站在栏杆处背手问道:“……这两天是是不是有人在夫人跟前嚼舌根?”
寒露小心细看他的脸色,想了一下老老实实的回禀道:“是端王府的侧妃娘娘李氏,前日过来探望夫人时,说夫人要时时帮着规劝大人,在外头说话做事要给别人留有余地。还说在京为官不比地方,一个看着不打眼儿的人物后面也许就有动不得的靠山。”
顾衡微微一笑,“难得这竟是一番好意,往日我倒是小瞧于她了……”
寒露脸色微变,想说什么又死死忍住。
这几年她和韩冬两姐弟留在顾家,眼看这位大人做任何事都是百般思虑周详,没有十分把握是绝对不会率先出手。但凡露出这种气定神闲的神色,必定是有人又要倒大霉了。
寒露不敢再耽搁,忙把自己听到的事情一一禀报,“这次春闱雷声大雨点小,但还是牵连了不少人。李侧妃的意思多半是想大人做事的时候要留有余地,您在洛阳……毕竟整治了不少人……”
春末的微风徐徐,又一茬新生的宝珠茉莉在廊下开得热热闹闹,墨绿的枝叶间是星星点点的白花。夜风一袭,就拂得栏里栏外尽是馥浓花香。
寒露尽力复述那日的话,“李侧妃临走时还有意无意的提起了一个人,说是端王殿下身边新近多了一个姓康的幕僚。这人原来是端王庶长子的西席,也不知怎么就渐渐得到重用。这几年大人的精力一向在洛阳,和端王殿下的来往必定有些生份,这人突然就趁机冒了出来。”
她小心的措辞,“虽然说不上是言听计从,但在端王殿下面前也是相当有脸面,连带着范庶妃生的庶长子在外人面前也挣了个谦恭知礼的名声……”
院子里高大的香樟树投下参差的暗影,看不清顾衡脸上的神色,只觉他仿佛点了点头,“我离京三年,端王殿下身边有了另外的亲信之人也不足为奇。你这么大惊小怪,可是这人的身份有什么不妥?”
寒露深吸一口气,双眼直视过来,“那位康先生是大人的旧识,大人原先在莱州读书时,康先生就是西山精舍的山长……”
顾衡悚然转身,压低的湛然凤眼险些眯成一条直线,“消息确实吗?这个……康先生的确是那位……康先生?”
寒露越发恭谨。
“先时并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只是李侧妃提过两遭后,夫人觉得有些奇怪就让我留了意。我开始也以为是个不打紧的人,结果托人深挖后越觉心惊。康先生进王府的时日比大人还早,看他行事手段也不像是隐忍的人,却心甘情愿的蛰伏这么久,想来所图甚大……”
暗处站着的顾衡脑中却是如滚水沸腾,他在想那场大梦——究竟是什么导致自己功败垂成身首异处,除了跟错了主子事不密之外,应该还有极其了解自己行事风格的人在暗中操纵这一切……
——原来,康先生那时起就是站在端王背后筹谋的人。
早凋的春花从池水里缓缓流走,顾衡看着远处起伏的屋脊微笑起来。很多事情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埋下伏笔,只可惜当时的自己眼盲心瞎看不见这些事,凭着一时意气一步步走向深渊,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顾瑛。
如今的自己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从前的老师又准备从哪里开始入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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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师徒……今日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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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五章 孝道
夏天到来的时候, 莱州城的顾朝山夫妻俩终于得知儿子因为今科落第, 心中不忿越级上告, 结果牵扯出春闱舞弊幕后的一大片人。皇帝虽然下令重处, 但顾徔这个首告者也没落好——因为买卖考题被杖责三十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汪太太一听当场就晕倒在地上,醒来后就拍着大腿破口大骂,说老天爷干嘛不长眼, 皇帝肯定是误信奸臣。还有顾衡这个当亲弟弟的白长了一副狼心狗肺,连自己的亲哥哥受人欺负都不知道帮着出头……”
顾朝山听她嘟嘟囔囔夹缠不清,话里话外还把宫里的圣人都捎上了。一身冷汗顿时从背后淌了下来,扑上去就狠狠给了她两耳光,低声咒骂道:“你自个想死没人拦着, 我一家老小还要活命呢!”
汪太太半生的指望都拴在顾徔的身上, 把“革除功名永不录用”几个字翻来覆去的嚼了一遍后,自觉心肝儿都被扯得生疼。被顾朝山打了两耳光后,一口恶气从嗓子眼儿向上乱撞, 索性伸出两只干瘦的爪子乱挠。
内宅妇人都喜欢蓄很长的指甲,顾朝山一不留神脸上就被刨了几道深痕。又怄又气之下手上就没了轻重, 结缡近四十年的老夫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起来。你来我往的,竟然旗鼓相当。
一干小辈儿看得目瞪口呆,扎着手又不敢拦。就在这时候听汪太太“呃呃”了两声,忽然就倒栽在地上……
顾朝山见惯了她装腔作势要死要活的做派, 见状丝毫不以为意, 啐了一口恨道:“都是你下死力惯着老二, 如今闯出天大祸事来还不知悔改。知不知道永不录用这条是什么意思, 就是从顾徔算起往下数三代都不能再参加科考。他不但害了自个儿,还害了我顾家的子子孙孙!”
顾循作为家中老大总不能看着老父老母如此闹腾,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劝阻,“二弟也是被童士贲那家伙骗了,好在那人也没落到什么好下场。以后二弟跟我在家里安安生生地把同茂堂做大,一家子和和美美比什么都强。”
至此顾朝山的万丈雄心只能消失殆尽。
人这一辈子有时候不得不认命,好在老大虽然天分不够但老实肯干,顾家到了这一辈儿总不会断绝就是了!
只可惜顾衡那个铁石心肠的,这都过去好几年了都不肯回转家乡。一家子至亲骨肉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写了无数封信捎了无数回东西,都原封原样的退了回来。带话的人客客气气礼数周到,只推说他家少爷少夫人整日价繁忙无暇他顾……
听说那对夫妻已经生了第二个孩子,是个长得极了人齐整的小子,生下来长手长脚有六斤多。顾朝山听带信的人念叨了几句,说办满月酒的时候当着那么多贺客的面儿文哥儿依旧睡得安稳,一看就是个做大事儿的。
要是没有彻底闹翻,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抱一抱才出生的小孙子?在那些贺客面前摆一摆老太翁的威风?当年要是不一味偏心,顾衡就不会和家里离心离德,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亲哥哥闯出这么大的祸事不管,生生断了顾氏这一枝的晋身之途!
顾朝山正在这边胡思乱想,忽听小儿媳惊骇连连,忙回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被人半扶着的老妻口眼歪斜,涎水正滴线似的往下掉。
几个大夫过来疹治后摇头叹息。
异口同声地说汪太太本就肝水过旺不宜情绪激动,偏偏她易喜易怒,还喜欢用大油大肉,这回让血淤塞了心窍只怕一时半会儿不见好转。加上她年岁大了,即便日日针灸效果恐怕也不见得很好。
顾朝山也没把这当多大的事儿,回头就让顾徔夫妻俩专门过来服待汪太太的起居。心想老妻平日里没少夸赞老二两口子,明里暗里不晓得塞了多少贴身体己,这时候正好让这对孝子贤媳好生表现一番。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一日两日还好,小汪氏端屎端尿装了三天就有些受不了。
又因顾徔没了功名成了废人,小汪氏心头总想找别人撒气。当着人面儿还不敢说什么,背着无人时那张脸就黑得不能看,时时摔盆摔碗指桑骂槐。
汪太太虽然半边偏瘫了,但心里还是明白的。见最心疼的儿媳兼亲侄女竟然是这样一副嘴脸,心头火也是汩汩的往上冒。所以但凡一个人过来探望,必定嘟嘟囔囔的骂儿媳不孝。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多数都晓得顾家这一团乱象的原因,即便是听明白了汪太太的话也装作糊涂,这一来二去的就越发纵大了小汪氏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