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番外(232)
顾衡脑中如同滚开的水,连手指尖也忍不住颤抖。
紧紧闭了闭眼道:“所以王夫人才会说,这是王希久的买命钱。那银子她一分未动,想必也是经过一番艰难选择。这几千两银子对于失去顶梁柱的一家子来说何等重要,我们若是晚来一步这些真相便如同石沉大海……”
端王双目陡然怒睁,“这手法用得如此娴熟,想必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让郭云深把手头的人全部撒出去,这河南府一州十三县,我倒要看看里面有多少人在趁这个机会弄虚作假?”
顾衡勉强压住心中愤恨,略微迟疑道:“怕的是官匪勾结一气,查到最后一场空……”
端王眼中现出睥睨,昔日的骄傲和锐气显露几分,“我母亲去后,我就学着别人时时谦卑着,想着在朝廷上下得个不争不抢虚己待人的好名声,把这一层招人恨的嫡皇子的身份埋进骨头里,没想到学了十年还是只学了个皮毛……”
他站起身毫不在意地向下狠挥了手,“既然总也学不像,就干脆不学了。你带头去查,无论查到谁的头上都有我兜着。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没有个伸张正义让人说理的地方。有些人胆大包天能把王希久屈杀了,我不相信他还敢把我这个一品亲王杀了!”
这时候的端王意气风发,锐利的像一把刚出鞘的剑,只是远观就可以看见锋刃上闪烁的寒芒。
顾衡抬眼直直瞅着,也未开口说话。好半天才哑声道:“若是换了别的人,多半就开始和稀泥了。王希久遇到殿下,也算是一桩幸事。天下寒门士子遇着殿下这样有担当的人,一腔忠义总算没有枉付……”
端王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个儿最清楚,用不着你在这儿拍马屁。一来我是为圣人分忧,二来是不想看着那些贪官污吏逍遥法外,还把屎盆子尽数扣在别人的头上。若非有这场乱事,王希久这个老实头多半要被人推出去顶缸。虽然算得上尽职之人,但你以后千万莫要学他迂腐不堪……”
顾衡眼中有股火辣热意,并非大梦当中费尽心机才识得明主的幸事,而是终于有这么一个人真正愿意听听民间的声音。
他深深一揖,轻声道:“看守义仓的官吏都没了,但是当时的粮仓里储存着大量的米和黑豆,要装卸这些东西,必定一度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若是费心寻找几个散落民间的仓老,应该不是难事……”
河南道有关中粮库之誉,大小义仓内所存均为谷子或是豆子,丰年按额征购,遇有灾年就由地方官府依灾情酌情发放。不知赈救了多少灾民,帮助他们度过了多少次青黄不接的难关。
自本朝太~祖年间开始,为显现公平需从民间甄选部分人员负责看守义仓,这些人就被称为仓老。一般以丁粮多寡为依据,从家资颇丰人丁众多的家庭产生。因为钱粮出入之所亦为奸弊易生之地,所以官府在任命仓老时,特别强调“年高有德,众所推服”。
一些地方除了仓老以外,又设立仓大使、仓官、攒典及其斗级。斗级为各种仓储必设人员,主要负责米谷扬晒、抬斛折席、巡仓看守等事。这些人是正役,每名年银八两。他们虽然不能调度米粮,但是一定知道仓内存储量的多寡。
顾衡退下后,端王目光沉沉地负手站在窗前看着黑漆漆的外头。大概是任务分派下去,不一会功夫密集的骑手就分头从从客栈冲出去,很快就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初春寒风猎猎地刮在身上,端王任由衣襟乱飞。好像只站了一会儿,头顶还是星月辉映,远处天边悄然泛白,浑身疲累却根本不想挪动。他想,我来这世上一朝总要做一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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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战斗值飞快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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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零章 蝉壳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一天一夜后撒出去的人手总算有了回信, 终于在邻村找到一位看守过上蔡义仓的何姓仓老。
那人五十余岁,衣饰干净头发也梳得整齐, 在如此年景下想来家里境况还不错。他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在春寒料峭的季节里却汗如雨下, 半张着嘴吭哧吭哧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顾衡闭了闭眼, 心里却如大漠一般平静且荒凉——先前的思路是对的, 单看这人一副畏官如虎的样子, 纵然不是共犯多半也是个知情人。
王希久是辛未科的探花,可说是才华横溢,原本有大好前途等着他, 也许经过十年二十年的历练后就是不可多得的国之栋梁,却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于一场大火。更何况以现有掌握的情况来看,那场大火的出处还颇值得推敲。
端王打量了两眼地上之人, 尽量和气地寒暄起来,“……你莫怕, 叫你过来不过是问几个小问题。你们上蔡县的义仓在去年秋收之前总共开过几回仓门?你身为仓老即便不晓得大致的数额,也应该分辨得出那时候仓里还有多少粮食?”
何仓老在乡间本来也算见过世面的, 这么多年心境也算坚强。但半夜三更被人从床上生拉硬拽到此地,一开口就是极要命的问题,所以他尽管骇得抖糠一样, 嘴里却吐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顾衡垂下头, 神色淡漠地道:“ 太~祖以里老大户掌管预备仓粮, 出任粮食的积贮放散之事, 本意在于利用他们熟悉地方情形,可以保证仓粮用于救济最需要之人。”
语气顿了顿,“后来有地方里老大户凭借自己掌握的看管仓粮和申报贫户的权利,生奸作弊侵盗仓粮,你可知那些人后来受了何等惩处?”
何仓老模模糊糊知道这些都是官府中人,但居何等职位却摸不清楚。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是心里打鼓,听得此话心里就是一惊。看着二人说话做事的派头,再想外面乌泱泱的一大群从人卫士,心里知道今天这道坎儿恐怕是难过了。
顾衡定定看着眼前那颗头发花白的脑袋,声音越发冷诮如骨,“如果仓老渎职致使仓粮出现腐烂和亏空之事,按《大正会典》载——邑烂不堪者,著令经手人员领出,照依律追赔动辄破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义仓所有损失尽由负责值守之人赔偿,有的因此而破家破产……”
青年的语音刚落,何仓老脑中便轰然巨响。
这一年那团隐忧埋在心底深处,他小心谨慎的管着自己的嘴巴,晚上连做梦都不敢乱说。县衙那把大火燃起来的时候,他心里虽然难过却如释重担。心想趁着这个机会抽身而退捡条命就是好的,没想到忧惧还是如影相随,竟是无时无刻没有忘记。
端王冷眼看着这个如芥虫一般的小人物,心中却在喟叹——古人就曾说过,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朝廷早年颁下的诸般峻烈法度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的被侵蚀了,高高放着如同好看的空架子,一阵大风大雨袭来就会成片坍塌。他咬牙握紧了拳头,有朝一日若是能当家作主,第一件事就是大力整治吏风……
何仓老骇得手都发抖,却眼珠子乱转固守着最后的一点坚持。
顾衡知道火头已经差不多了,干脆加了最后一把柴,“我们知道你胆子小什么也不敢说,可是王希久已经死了,查出来的亏空总得有人弥补。你也莫想全部推在暴民身上,就那么几百号人就是敞开肚皮吃,也吃不完整个河南府这么多粮食——朝廷按例清算时,总得有人出来抵帐。”
他抚去衣服上的一条细褶子,满脸兴味盎然的迷惑不解,“难道,你准备把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产亲手充公……”
端王立刻领会了顾衡的意思,皱着眉毛敲边鼓,“朝廷集结了五千精良兵马,近日就要开拔河南府境内。等那边的人手把闹事的暴民一网打尽,两边一对质什么都明白了。眼下爷还愿意听你说,再过几天你就是想说只怕也没机会了……”
屋外的春雨如针尖儿一样撒在头顶的瓦上,沙沙作响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却让人心头发慌。从槅扇拂进来的微风将桌上的烛火吹得飘摇不定,那火苗却顽强地矗立着,啪地炸起一个老大的灯花。
何仓老惊了一跳,哆嗦一阵后伏在地上大哭道:“小老儿真的不敢说呀,说出来就是个死。呜……,各个州县的义仓秋天时把粮食收上来,转眼就有专人过来用骡队运走。所以这些仓里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的,即便有存留也不超过两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