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类(6)

她深深地打了个哈欠,腹中饥饿,随便进了家路边的面摊,把马绑在路边,要了一碗豌豆面,吃到最后连汤都喝干净,付账时打听了一下从东边出城的路线。

“出城最快便是从前头那猪肉摊子拐进弄堂,直走过两条街再右拐,然后就一条道儿走到底就出去了,大概走一个半时辰。城门口就有家客栈,看您风尘仆仆的,可以先在那儿歇歇脚。姑娘您运道好,那儿原本是三妖的地盘儿,若是放在以前,我可不敢这么给您指路,可前两日三妖嘎嘣儿挂了,全城男女老少普天同庆,连公鸡打鸣儿都早了一刻。”店老板嘴皮子很利索,才说两句话便喜上眉梢,嘴笑得合不拢。

三思心说公鸡打鸣早是因为开春了,但也没漏掉他话里的重点:“三妖死了?”

“是啊,全死了,连手下那帮泼皮混混都一个没剩下。”老板捡了桌上的空碗去收拾,浑身上下写满了“得意洋洋”四个大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妖是他干掉的。

“谁干的?”

“天知道,官府查不出来。这些人早该天打雷劈了,杀了还是为民除害呢,谁去管谁干的啊。”

“官府查不出,那附近的世家呢?”三思追问。

“谁管啊,这才两天,连捕快都散了,不打算再查了。”老板奇怪地看了三思一眼,仿佛在质疑怎么会有人这么关心这些恶棍的死活,然后转过头去洗碗。

三思牵着马走出店铺。

或许只是巧合,既然官府查不出线索来,那就意味着该抹干净的早就抹干净了,凶手没必要还在附近游荡。

大概昨晚她只是倒霉。

三思拧了拧肩,浑身不舒服。现在最要紧的事是找间客栈把自己收拾一下,身上沾着血跑了这么远的路,她快要忍不了了。

穿过城中央的闹市时,已经有很多店铺开门迎客。青郡还算繁华,市镇很大,三思放缓了行进速度,临近中午的时候看见了远处的城门。同时也听见人群喧闹声,夹杂着哭声与嘶喊,像是出了什么事。她从巷子里拐出来,入目便看见了三样东西。

客栈,三层楼的大客栈,看起来有院子,肯定能喂马。

客栈下方围绕着的人群,男男女女,扛着锄头的提着菜篮的还有端着面正吃着的。

以及——她微微眯眼,迎着太阳望过去——客栈顶上一站一跪的两个人。

三思从人群边缘绕过去,耳边嘈杂万分。

“跳啊!”一扛着锄头的大爷喊道。

“还不跳,太阳烤熟了还是个死噢!”一提着菜篮的大妈风凉地道。

“你家老大不会来了!要么跳要么下来!折腾个什么劲儿!”一端着面的年轻人吃了口面,含糊不清地凑着热闹。

刺耳至极。

楼顶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爹!别干傻事儿!有什么事咱们都商量!咱们回去找大哥,好好商量啊爹!”

三思抬头看了一眼。

似乎是做女儿的正挽留试图轻生的父亲。

“你滚!你滚!你们都滚!你们都想要我死!你们都巴不得要我死!”那位父亲站在房檐边,不知是吓的还是身体已经不利索了,浑身上下都在抖,脸涨得通红,脖子似乎有明显浮肿,从三思的距离无法细致辨认其体貌特征,但基本能判断出此人就算不跳楼也活不长。

忽然有人大喊一声:“他家老大来了!”

人群分开,一个身量不高却四肢粗壮的男子快步来到楼下,身后还有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个男孩儿,大约是他的妻儿。

男子的嗓门洪亮得压过了人群的喧哗,粗俗而刺耳:“老不死的,你跳啊,有本事你就跳!老子不会再管你了!死了就没那么多破事儿!带着你那些小老婆一块儿死,求你给老子个清净!”

三思皱眉,这话尖锐刻薄,竟是从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口中说出来的。

她把缰绳交到满脸苦兮兮上前来的店小二手里:“给它喂饱了,开一间房,顶两桶热水上来,我要更衣。”

店小二让人把马牵走,把三思请进店里,仍旧满脸苦相。

外头的人还在歇斯底里,言语间相当粗鲁,父子二人隔着三层楼对骂,那女人亦已绝望,只会重复地尖叫“你们到底要逼死谁”。

三思对这种场面陌生而反感,问道:“这外头什么事?”

店小二拉着一张苦瓜脸:“那老爷子一把年纪得了痨病,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还天天嫖女人赌银子,要逼他儿子拿钱出来给他看病。可谁都知道,他那儿子也是成天混日子的,穷得叮当响,那老糊涂就算拿了钱也八成又往赌桌上趴了。”他往外头看了一眼,“去年就这样闹过一场,他儿子女儿给他凑钱,不仅没去治病,还全丢在了妓院赌场里头。这回我看悬,他儿子这回打死都不会再给,而且我从大夫那儿听说,他就算真去治,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这位客官,来,您跟我上楼。”

三思跟着店小二转身:“他怎么在你们这儿闹?这事儿跟你们店有关系?”

“客官,您可误会了,这事儿跟我们可半分钱关系都没有。怨就怨我们掌柜的当时为了出风头建了这么高的楼,城里就咱们这儿最高了,他不在这儿跳去哪儿跳啊。”店小二一面领路,一面恨恨地敲了敲拳头,转头对三思笑了一笑,“您心理素质不错,寻常人看见闹事儿都不敢进店门的。”

“他方才要是真跳下来,我估计还真不——”

“啊——!”外头惊恐的喊声洞穿耳膜,三思一顿,飞速回头,那一刻,头骨碎裂,脑浆迸射,鲜血溅满整片视野。

店小二吓得面无人色,头发尖儿都在抖。

三思的手下意识地摸上后脑勺,那里正隐隐作痛。她看见那人的躯体四碎,脑浆与鲜血迸溅在方圆数丈,溅得围观群众纷纷惊恐后退。

楼顶女人痛苦的嘶喊仿佛被风撕碎。

三思觉得那血浆仿佛糊在了她的眼眶里。

穿过客栈大堂与那一扇朱漆木门,这么远的距离,三思仍旧能看清那红红白白的破碎肢体,胃里仿佛有东西在翻滚,脑后隐隐作痛,但她的目光却如同被锁住,半分都挪不开。

“这、这……”店小二率先回过神来,飞快地把自己的视线挪到三思的脸上,不知怀揣着怎样的心情,问道,“您、您还住店么?”

思绪如同被鱼钩从深水里猛地拽出,三思蓦地醒神,捂了片刻额头,揉了揉眼睛,在原地站着半晌未动。

小二显然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头一回目睹这等惨事,自个儿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张着嘴,不知该不该催促。

忽然旁侧一个声音插进来:“领她上去啊,这会儿难道还出你那大门去踩那烂肉么?”

二人皆转过头去,见一年轻道士盘腿坐在板凳上,略微发福的身躯上顶着一张婴儿肥的脸,像是一大一小叠在一起的两只包子。一张算命的窄布幡搁在桌边,包子笑眯眯地端着茶水,和和气气地对着他们亮出两颗虎牙:“恶不恶心。”然后敲了敲桌子,“小二,给我把这牛肉包起来带走。”

店小二望着桌上只剩下三四片牛肉的盘子,迟疑地搓了搓肩上的抹布,问道:“道长,这……就这么点儿了,您真要打包?”

“打啊,怎么不打。这么点儿也是肉,做人要勤俭节约啊年轻人。”道士语重心长。

小二大约被那凛然的正气震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叫人去拿油纸。

三思扫了眼那人桌上摆着的大碟和酒壶,不再往门外看,转身上楼:“……带我去房间。”

房里有个大浴桶,店小二很快送了几桶热水上来。三思洗过澡之后换了身干净衣服,顺带把原本衣服上被血渍弄脏的那一小块漂干净了。她把衣裳往外晾,看了眼乱糟糟的楼下,那个无情无义的大儿子最先拖家带口头也不回地走了,好不容易驱散了围观百姓,老头儿的女儿被人送房□□下来的时候腿一软哭晕了,被人接走,现在只有店老板在外头指挥几个帮工清理现场。

她打算小睡一会儿,等客栈外头收拾干净了再走。

以往头疼得厉害的时候,她几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小时候还有两个哥哥轮流陪着睡,年纪大点儿之后哥哥们觉得不好意思,她也就不强求了,反正身边有人没人是一样的,都要睁着眼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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