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呼呼喝喝地给他们端上了饭后水果,然后手脚麻利地擦了另一张桌子,马不停蹄地将另一桌客人领进棚。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天边残留一线红,夜幕飞速铺满整个天空,倒挂着金钩,然而因灯火太旺,不太能看见星星。
三思拿起一片西瓜,往四周看了看,街市上摩肩接踵,到处都是人。
酉时末,花车就要出来了。
白天他们在城里的时候,便看见官兵清道。城中所有主干道都被栅栏围了起来,路中央留了一条宽路给花车。现在花车游/行还没正式开始,栅栏边就已经处处挤满了人,百姓们一年才有这样一次狂欢,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找最好的观看点。有些杂耍班子趁着此时花车还没出来,跳到路中间表演一通,不论耍得好坏,都讨了这个彩头,割了一波韭菜,赚得盆满钵满。
今日一大早,岑饮乐去敲三思的门,本以为她还没起床,谁知道一进门,就看见她已经穿戴整齐地盘着腿坐在床上练功走气。惊讶于她如此勤奋的同时,更令他意外的是三思那一身裙子。
彼时三思正认真打坐,默念着心法,分出了一缕神思给自家二哥,睁开了一只眼睛,并以视线示意他“有事本奏,无事退朝”。
岑饮乐就是来给她送一篮花——据说这是游花车的姑娘手里都会提着的,用处和当初虞知行被泼了一身的香粉完全一致。
岑饮乐对自家泥地里打滚不嫌脏的妹妹从来没有审美上的期待,毕竟自己有个天仙一般的对象,就不需要再去要求如三思这般的朽木再开出什么花来。然而今日她这一身竟然十分的养眼。岑饮乐把花篮放在她房中的桌上,摸着下巴打量道:“这是铁树开花啊,你朋友眼光不错。”
三思:“……怎么就不能是我自己买的?”
岑饮乐诚恳道:“说实话,我觉得,你若是有能买下这一套衣裳的钱,估计会去买一身男装穿穿。”
三思顿时不打坐了,抄起枕头就砸他。
岑饮乐一躲,往门口缩:“你看你,枕头这种东西也是随便往地上扔的?买男装高估你了,你怕不是直接去买张渔网披一披就顶天了……哎哎哎别,被子不能扔,扔了不好洗。我走了我走了,你今日得出去玩啊,不玩到亥时不准回来,听见没有?”
有这样一位寓教于乐的兄长,三思自然从善如流地跑出来撒欢了。
他们在城中玩了一整日,等到晚上,找到了数日前被那位“杀梅”砸穿的寒碜小店,意外地发现掌柜的不仅修好了棚顶,还新请了个店小二,生意蒸蒸日上。
掌柜的一见到他们就认出来了,连忙亲自请他们落座。
三思几人对自己受到的礼遇十分意外,便听掌柜的解释道:“几位客官,你们可真是大福星,你们是本店开张的第一桌客人,真是给了本店好一个气势磅礴的开头啊!要不是你们带来的财气,小店估计开三天就要倒闭了。”
三思:“……”
这个气势磅礴的开头,大约指的就是那从天而降的尸体罢。
她心想:这个财气大约不是我们带给你的,说不定是托的那倒霉哥们儿的福。
第87章 群英会姓名无所藏11
登封最早有花车游/行的时候, 是看真花的。那时候登封州府上到刺史下到堂吏, 全被拉出来跟着花车满城跑,给饱经磋磨的百姓送花。后来有了点钱,就变成文人骚客在花车上满城跑,给山水天地百姓吟诗作赋, 满车的花随着他们的祝福递到全城百姓的手里, 要送完最后一枝花才算结束。
这些年登封少有天灾,民间农工商都发展得很不错,哀民生之多艰的调子少了,诗会曲艺妓馆武馆开始纷纷把自家的花车送上路。
做生意的人惯会抓住一切机会宣传, 不仅在花车上写了自家馆子的名字, 连送出去的花都不放过,相当有心机。据虞知行所说, 去年他站在一个戏班的花车底下被扔了满脸的花,摘下来一看, 发现那花瓣上竟然用细细的笔写了店名和地址,他看见这些字, 再往那花车上看,发现那花上的店名和花车上的不一样。他茫然了好半晌, 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笑作一团,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青楼里的小姐们调戏了。
三百六十行的多了,官府便渐渐退出游/行的队伍。若是现在还能在花车队伍中看到官差,那一定是维持秩序来的——毕竟一连三个晚上万人空巷,没素质爬栏杆闯花车的比比皆是。
因此花车游/行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基本已经不是看花,而是看人的。
此时三思坐在那被修好的棚顶上,手指尖绕着从那棚子上揪下来的稻草,望着被拖上花车连连呼救的三指神算哈哈大笑,对登封姑娘们的热情望而生畏。
虞知行坐在她旁边,虽然同样笑着,却并不是因为幸灾乐祸。
“下去看看?”
“不去。”三思晃着悬空的双腿,裙摆跟着一晃一晃,“你也不看看下面有多少人。要是被挤成了肉酱,明天你午饭就有了是吧?”
“你知道少林为何不准弟子下山看花车吗?”
“清心寡欲?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
虞知行一本正经:“因为山下人都是豆腐做的,他们少林怕把人挤碎了。”
三思:“......”
能不能来个人把这贱/人的嘴封上。
虞知行:“看到那边那辆玫红色的的花车没?”
三思往他所指的方向张望,看见两个坊外,有一辆特别大特别醒目的花车,上面堆满了玫红红色的不知是月季还是山茶花。车上男男女女都有,身上披着一串串花朵织出来的披挂,正热热闹闹地给围观百姓发东西。
“他们发的那是什么?”三思眯着眼,努力想看清那些人手里和花一起丢出去的东西。
“粽子。大概是前几日端午没吃完剩下的。”虞知行伸长着脖子看,“我们比一比,看谁能先落到那个花车上。”
三思站起身来就要跳下地,嘘他:“谁要跟你比,我一点都不想去凑那个热闹。”
虞知行拉住她的裙子:“彩头是,输的人之后一周要对赢的人言听计从。”
三思:“成交。”
二人对视一眼,下一刻,如同点着的炮仗似的飞速弹出去。
棚顶旁边,好不容易逃脱魔爪,架了个梯子爬上来的卫三止:“……”
那二人跃出去带起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含辛茹苦的卫道长手里还端着一大碗凉粉,兴冲冲地爬到这风水宝地来与友人一同赏花车。
只是没料到友人是两个混蛋。
那两个混蛋在空中相互阻拦了一下,各自未能得逞,又飞檐走壁向更远处跃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冒了个头的卫三止。
掌柜的在底下给他扶着梯子:“道长,您好了没啊?是要上还是要下?”
卫三止:“您等等。”
他把凉粉小心翼翼地放在棚顶上一个略平坦的位置,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冲下面喊:“多谢您,劳烦把它撤了!”
掌柜的“哎”了一声,扛起梯子就走,然而头顶忽然掠过一个人影。
掌柜的扬头,看见棚顶上似乎多了一个人,嘟囔着:“会武功就是好啊。我飞,我飞。”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动作,扛着的那架梯子甩来甩去,险些把正跑堂的店小二的脑袋给削下来。
卫三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出现得毫无前兆,且一坐下就从他手里夺过那碗凉粉咕嘟咕嘟当水喝的欧阳如玉:“这位公子你谁啊?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谢谢。”
欧阳如玉似乎是渴得很了,一口气将那一大海碗的凉粉吞了一大半,两颊鼓成个包子嚼啊嚼,都顾不上和他说话。
卫三止这才注意到他一身都是花瓣和香粉,头发和衣衫皆十分凌乱,看着就像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和自己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这……不会是被拖上花车蹂/躏了吧?”卫三止道。
欧阳如玉终于缓过劲儿来,把那还剩下一个底的大海碗往怀里一抱,长出一口气:“爽。”紧接着瞥了一眼卫三止,“你以为本大侠跟你一样?你被拖上花车是被蹂躏,我被拖上去……不,被请上去,是温柔乡。”
卫三止长长地“噢”了一声,十分敷衍道:“那这位大侠你跑出来干什么?温柔乡留不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