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安安放下白薯,往楼上走。她走得急,连栏杆都没扶。
十五疑惑,赶着问她:“唉、唉?”要做甚去?白薯吃半个什么意思啊?
*
一别又是三日。
瑶宋的大军向北拔进,并不是很顺利。因着积雪阻碍,速度极慢,原来计划二十日内到达凉郡,现在怕是一个月都到不了。
阮放何尝不想提速,奈何今年收成不好,连军队的供给都紧迫。不仅粮食得扣扣索索地分配,而且冬日的军服也比往年薄。这越往北走,会越冷,倘若逼着赶着前进,怕是不到凉郡,就已损失进半兵力。
军队尽量绕山而行,但眼前这一段,仍是无法避免的上坡路。
路面结了薄冰,放马上去试过,打滑,直往下出溜。
阮放只得命令军队先歇一歇,找些精干力气好的,将刀剑绑起来,做些帮助行走攀爬的工具。
肖抑体力好,自然是这群动手将士中的一员。
雪是扫不完的,地上湿漉漉,大家都不敢坐,就站着蹲着,在那制作工具。肖抑捡了一只画戟,插。在不远处一冰面上试了试,深深扎进,很稳。
他便领了一捆麻绳,牢固缠绕在戟杆上,待会他在前头探路,扎戟,后头士兵抓着麻绳前进,不会发生事故。
这麻绳得搓结实了,越粗兄弟们就抓得越牢固。天气寒冷,手冻了些,不太灵光,肖抑搓一会麻绳,就得搓一会手,如此往复。
正缠着,见一个还算相熟的士兵也提了麻绳,往这边过来。肖抑微微一笑。
那两士兵过来后,一面制作,一面与肖抑聊天,其中一人道:“还是说说话好,刚我一个人在那边缠麻绳,越缠越冷,感觉一个人都要冻住了。”
肖抑听着,无声笑了笑。
那士兵又道:“这雪是不是下个不停啦?”
肖抑道:“按着日子算,明年三月才会回暖。”
士兵道:“肖大人,你别吓我啊!”
肖抑轻轻一笑,没有再接话。
可那士兵却是个话痨,继续絮叨:“唉,据说云敖那边,雪花一飞,要吹上半年,是不是真的?”
肖抑沉默片刻,埋头缠绳:“可能吧……”
士兵仍不依不饶:“你说要真是那样,云敖路得多难走!如果云敖人已经习惯了,如履平地,咱们过去,完全扛不住,不是送死么?!”
肖抑抬头,眼一瞪:“休得胡言!”虽然士兵说得有一定道理,但不能灭自家志气,涨他人威风。
士兵缩了缩脖子,正不知如何缓解尴尬,却有一只白鸽,寒天雪地里竟如常扑腾翅膀,向二人这边俯冲下来。
鸽子在肖抑身前盘旋,他抬起右臂,信鸽便稳稳落在他的胳膊上。
士兵借机换话题:“肖大人,这种天气还有人给你寄信呢?”
这话肖抑不爱听,他旋即回道:“春夏秋冬,有何不可?”
然后面色平静,心中狂喜地拆下鸽腿上的小笺,激动得甚至有些手抖——当然,这小细节要是被旁边人发现了,就说冷的。
他晓得是冯安安的来信。
他只有她。
肖抑展信,见上头笔走龙蛇,大汉醉草,单论字迹,根本猜不到出自窈窕佳人之手。
信中写道:
鸾启。
一日一夜不见君,方悟本心。
思君念君,却踟蹰良久不敢言,恐既不得卿卿,亦失知己。
今信如木瓜,待君琼琚。
君若恶吾避吾,碎玉踩花,且请酌轻。
十一月十五日
肖抑读完,明白了,冯安安就是说:你讨厌我也好,做不成朋友也好,有几句话,我已经忍不住想向你表面。
肖抑心想,以前也收到过冯安安的信,末尾她总要“顿首”或者“再拜顿首”,这些客套话令肖抑很生分、难受。
这回她都没有说。
她待他真的是很亲密了。
他很开心,已经一半确认的事情,终于等来最终的肯定结局。
肖抑笑着问身旁士兵:“你有没有笔墨?”
士兵道:“哪个随身带这个在身上?!”
肖抑想想,也是,他一时糊涂了。于是加快速度绑好画戟,又帮着别人绑了几个,带头攀坡。待到大军涉过着一段艰难,在前头镇上扎营后,肖抑才研墨提笔,回了封信,道:
抑启
你不用多说了,我回去同你细讲。
十一月十八日
写完仔细绑好,出帐双手往天上一捧,把鸽子放了。
肖抑觉着,表明心迹这种事,怎么说都该男人先开口。
他细细想了许多挑明的话语,自己回味一番,乐了。
嘴角不知不觉就扬得老高。
正出神着,有小校来报:“大人——老帅急召大人进帐商议!”
“怎么了?”
“说是紧急要务,事关国情!”
第61章
肖抑心一紧,估摸又是京师,尤其是皇帝陛下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急急入中军帐内。
一掀帘,见帐内除了阮放,还有他的小外孙辛阳。
少年个头就是蹿得快,数月不见,辛阳又长高许多。
肖抑稍楞,垂头向阮放行礼。
阮放还未应声,辛阳已经抢着开口:“肖副将!”脸露喜色。
肖抑抬首,笑问:“小公子回来了?”
“嗯,岳昌已稳,我便赶过来了!”辛阳笑道,“副将,那位跟在你旁边的冯姐姐呢?听说她封了郡主?”
肖抑笑而不语。
阮放却道:“够了够了,说正事。”他目光投向肖抑,凝重道:“苇杭之死了。”
阮放这么一说,肖抑脑海中立即浮现那位碧蓝黄发,神采奕奕的女状元、女右相、女中豪杰。
肖抑不禁追问:“她怎么死的?”
“畏罪自刎。”
“不可能!”肖抑忽然提高了音调,苇杭之是不可能自杀的。又想起苇杭之今年刚调任云敖边防长官,他还困惑,怎么有她统领边防,云敖人还来生乱?
曾问过阮放,但阮放被关在大理寺里,也不晓得情况。
这下子,疑问一霎全解开了。
阮放沉声:“岳昌那边出事后,老夫立即联络了她,然后一直不得回信。也是最近也知道,联络的物件,被人中途拦截,交上王廷,又捅出挪粮食的事……”
阮放声音哽咽,讲不下去。
辛阳接话:“然后云敖王廷的人,便在朝上当廷揭发,说苇万骑被外公收买,通敌叛国,因为挪粮食的事是云敖皇后默许的,所以皇后也被论罪。”少年讲起这些事,一会义愤填膺,一会又摇头,“据说,苇万骑不仅不服罪,还当廷挟持皇帝,试图外逃,被围后畏罪自刎!在我看来,这些全都是假话,假事,我不信!”说着说着,要跳脚起来。
阮放抬手,按住外孙的肩膀。
这些事情自然是假的,苇杭之与瑶宋众人交好,正因为她热爱云敖,见识高远,胸襟开阔,而非背叛国家。
阮放的喉头哽一哽,不想讲得更详细些。苇杭之不仅“自刎”而死,而且以谋逆论处,尸分五部,悬于城头曝晒十日。
他与苇杭之结义数十载,却一不能替她收尸,不能扶柩痛哭,心中自惭自悲,今夜定要大醉一场,以慰英灵。
将来,为她报仇。
肖抑沉默片刻,问道:“这是确切的消息?”
辛阳点头:“是云敖王廷的正式消息。”
肖抑追问:“这事发生多久了?可还有别的变故?”
辛阳嗤之以鼻:“一个多月了!说是什么云敖皇帝因被苇万骑劫持,受到惊吓,生出外风,现今半身难动,张口难言。皇后也因罪软禁。云敖内政外政,一律由长公主主持。”辛阳咬咬牙,分尸苇杭之的命令,也是那娘们下了。”
长公主摄政了。
肖抑再次陷入沉默。
原以为,是瑶宋国情有变,却曾想,是云敖天翻地覆!
云敖明面上,一直是共治帝后加上强势的长公主,三足鼎立。实际上,皇帝不强,差不多是皇后和长公主在时而合力,时而斗争。
以皇后、苇杭之等为首一派,对待瑶宋态度温和,主张开放共利。而长公主一派,一贯凌厉,时不时就要谏言一统。
两派分握半边权利时,瑶宋的日子便还安稳。
现在看来,长公主已扫清宿敌,肃清了温和派,而后派兵南下,声东击西,先袭岳昌,实占凉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