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有更详细点的描述?”伙计问道。老饕楼客流如云,仅这几点特征,难以辨认。
冯安安道:“他应是刚来不久,眉毛从这里开始,到这里结束,有这么宽。眼睛是这样的……”冯安安各种在自己脸上比划,这时才发现,自己内心是如此熟悉肖抑。
伙计听完,通透了,晓得她要找的是谁:“姑娘稍后,我去厢房通报。”
冯安安楞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喊道:“唉,不用通报!不要去通报!”她是偷摸跟踪来找的,一会与肖抑照面,不是她尴尬,就是他尴尬!
可惜阻拦不及时,伙计已经跑了上去。
眼见如此,冯安安赶紧跑去堂前壁前,那一壁亮堂,可以做镜。她对镜理了理发髻、又整衣裙,她有随身携带口脂和眉黛的习惯,先补眉毛,后又用口脂抿艳红唇,再用食指沾一点,调整两颊和眼窝的颜色。
整装完毕,镜中的她,光彩照人。
不能输!
那么肖抑此刻,到底在不在老饕楼呢?
在的。
他在老饕楼最上等,最尊贵的包厢内接受宴请。然而,二人私宴,与他同坐一桌,共吃山珍海味的,却不是阿施。
肖抑和阿施往前走,同样遭遇人潮推搡,一人臂膀搭上他的肩膀,乐呵呵喊了声“喂”。臂上用劲,要把他往左边酒楼里拐。
肖抑侧首,见从背后勾肩的竟是许久未见的王照,随便捏了个髻,簪根碧簪,许多发丝垂下,做散人打扮。
肖抑不由出声道:“大殿——”脚下步子随着王照进了老饕楼。
阿施跟进去,瞪眼道:“你们认识?”
这话一出,肖抑一眼扫过阿施和王照,也问:“你们……也认识?”
阿施扬首:“算不上熟。”
肖抑心想,果然,这姑娘家里非富即贵,许能一求。
王照搭着肖抑,冲阿施道:“你家家长正在找你,快回去吧!”边说边笑,摆手示意她快去。
阿施一脸警觉:“他找我做甚么?”
“你未婚夫今日来家里了,扑了个空!”数月不见,王照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模样,“快回去吧!今日我同肖兄难得相逢,理应由我来宴请他——”
阿施一句话接不上,明显处于下风。
肖抑听二人言语,观其气势,心想:也对,毕竟王照是龙子凤孙。阿施家里再富贵,也比不过王照。阮放的事情……兴许可以找王照一试?
两渠道权衡过后,打算将阿施放一放。
肖抑同阿施笑着说:“我和大殿的确是许久未见的朋友,许多话想说……”
“要跟我先谈!”王照插嘴,洋洋得意。
肖抑却考虑日后兴许仍有求阿施的事情,并不得罪,笑道:“改日我再拜访姑娘。”
阿施仰头望着他,分明在问:你真会来找我吗?
王照都看出来了,道:“等我们聊完了,我就指导他去你家你”
“不用你指!”阿施终于憋出来一句话,是怼王照的。她扭头走了,不出三步,回头望肖抑一眼,冲他嫣然一笑,而后从老饕酒楼后门离去。
敢情她是个熟客。
而王照这边,把肖抑截胡后,邀他上楼吃饭。
肖抑见大堂许多排队的,便疑迟了。王照却揽着他的肩膀径直步上台阶,道:“此处是我私产,你以后来,报我名字,给你免单。”
酒楼装饰讲究,看挂在一楼的菜牌上价格昂贵,肖抑心想,自己应该不会再来。
老饕楼颇高,在京师算得上巍峨建筑。王照一面领肖抑上楼,一面介绍,言语间听得出,他极爱自己这处私产。
行至三楼,王照感慨:“这一层原是我最爱,可惜被打砸了,还在修缮。有一些……怕是修不回来了!”王照直摇头。
肖抑心想,还有人敢打砸大皇子的酒楼?
“咱们继续上去。”王照边走边问,“肖兄,你怎么来京师了?何时到的?对了,冯大还好不?”
“借地说话。”
王照抿唇而笑,不再言语,引肖抑上至最高第五层,正中独一间包厢。
早有仆从等候在门前,见王照来,鞠躬开门,现出内里的富丽堂皇,王照自然而然进入,肖抑跟随其后。
他站在哪,仆人们就将软椅搬到哪。还有好几位女婢,手持水盆棉巾,欲来服侍肖抑:“公子风尘仆仆,且请沐手。”
“我自己来。”肖抑非常僵硬地把双手插。入盆内,竟是温水。手洗过后拿起来,竟带着橘子的香气。有两婢女过来,持棉巾左右替他各擦一手。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不用!”肖抑脸都红了,连说五个不用,如坐针毡般的不自然。他左望王照,却发现大殿下享受得自然而然,而且还在欣赏他的局促。
肖抑看着王照。
王照与他对视了一眼,丹凤眼狭狭往上一挑,仆人们知趣退去。连屏退的姿态都讲究,面对王照和肖抑倒退,腰一直是弯着的,脑袋始终是低着的。
肖抑整一天拜访的都是清贫之家,忽然来这么富贵,立刻就怀念起军营里的粗犷无忌。
他看着门被从外带上,松一口气,门却立即又被打开,新一批仆从鱼贯而入。
端着各色菜肴,肖抑见所未见,只知道一眼望去,颜色与摆盘精致讲究,香气各异却都勾人肚里的馋虫。
两个人吃,上了一桌子的菜品。肖抑数了数,一共三十二道。
仆从上完菜,环绕至王照和肖抑身后站定。
肖抑心头叹气:又开始了……
“你们都退下吧。”王照知肖抑为难,吩咐道。
“喏。”众仆屏退,王照却突然叫住一人:“老王!”
“主人有何吩咐?”
王照打了三个响指。
老王:“喏。”
肖抑不解其意。
这回两扇门是真的关紧了。
肖抑终于敢迈步走动了,不经意来到窗前,发现一眼俯视,竟能尽收西市大街全貌。
“这是特殊的纱做的,里面瞧得见外面,外面却瞧不见里面。”王照也走过来。
肖抑问道:“殿下何故回了京师?”
王照叹一口气:“一言难尽。你呢,来救阮放?”
肖抑斟酌了下,道:“也是一言难尽呐!”
王照转身:“既然要说的话太多太长,那我们先吃。”他也不管肖抑,自个先坐下来,看着满桌佳肴,两掌分别叉在大腿上,环扫菜品,“呵,山珍海味吃多了,也就那个味。还是吃些实令的好,瑶城的蟹子是那里也比不上的,如今还能赶上吃个末尾的公蟹。”王照站起来,掀开正中央蒸笼,里头的浓烟立刻在室内飘散,连带着飘出螃蟹的香气。
王照闻一闻:“好螃蟹,刚蒸了一会,香气就出来了!待会我与肖兄共享!本来这吃螃蟹该赏菊的,可是我那些心爱的金菊,可惜了!”三楼被打砸时,一盆活的都没给他留!
肖抑往蒸笼内看去,见大过巴掌的螃蟹,被一只只用绳系牢,放在笼内活蒸。现下青壳正逐渐染红。
肖抑喉头哽咽,垂眸道:“殿下厚爱,然肖某不吃螃蟹。”尤其是蒸螃蟹。
王照瞧了瞧肖抑神色,楞了少顷,笑道:“想不到肖兄还有一颗怜悯之心。”
正在这时,有人轻叩房门。
王照神情一凛:“进来——”
来的是老王,猫着腰近前,给王照递了一张单子。
王照经常在这间老饕楼的厢房宴请宾客,一宴常常三、四个时辰。期间若有其它的急事要传达,为防止被宾客猜出口型,都不会附耳说话,而是给王照递条子。
写条子的纸极厚,无人能透过纸背,看见字迹。
此时的王照,其实并不想看其它的条子,心思全在邀约肖抑身上。他都没用正眼,斜眼一瞥,本打算匆匆略过,却发现条子上写着:
主公,上次大闹老饕楼的姑娘又来了。
王照心头一喜。他是个爱勾搭姑娘的,昨日的事情他听伙计们绘声绘色一描述,立刻心生痒痒,想见上一见那有趣妞。
王照面上神色如常,吩咐老王:“我手头还有事,你们先观察观察,看她这回来做甚么,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老王简直是王照肚里的蛔虫,将上面一张条子抽掉,露出第二张:
姑娘在对壁化妆。
“有趣,有趣!”王照不禁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