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无话可讲,他说明月,说清风,说万野空旷。
冯安安终于忍不住了,托腮感叹:“你这人好唠叨啊!”
什么时候从闷葫芦变成了话匣子?
正好途径松溪,清溪见底,旁友青松,叶叶如针,上头结了些松子。
一阵风吹过,掉落好些。有些掉进溪里,吃不得了,有些掉在地上,冯安安捡了一把,徒手拨开,丢入嘴里。又隔空抛给肖抑数颗。
他接了,也剥开放在嘴里嚼,整个人乐呵呵。
冯安安回头望他,觉着肖抑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她也笑,一路上肖抑虽然唠叨,但是耳顺,不觉得烦。
前头溪水哗哗,冯安安突然想,肖抑不肯允她入怀抱,是不是因为她胸前有血,他嫌她脏?
便想用溪水洗洗。
冯安安告诉肖抑:“唉,你先等等,我要洗洗。”
肖抑耳根悄悄红了,立在原地,抱着箱子背过身去。
冯安安没管他,见水流清澈,便脱鞋去袜,踮起脚尖踩着卵石踏至溪中。
她挽起裙子,蹲下。身,捻着衫子胸。前那一处,沾点水,搓一搓,又拧一拧。冯安安的血自小就是难凝固的那种,所以洗起来也轻松。一会血就没了。
她想起肖抑也一身是血,便摇臂招呼道:“唉、唉!肖扬之,你也过来洗啊!”
肖抑听话回头,这一瞧不打紧,正见冯安安一双玉足,翘起犹如细笋,浸在水里。水波流动,人心中也凉凉的,暗流涌动。
肖抑的目光慌乱移上,见日辉照云成霞,妃色与丁香色交错却不相容,这些流霞映在冯安安瓷白的脸颊上,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肖抑觉着:真漂亮呀,娇艳绝色,便是如此。
他情不自禁就想将她再看一遍,目光不知不觉下移,发现她胸。口透湿,衫子贴在肌肤上,微微的起伏,看得分明。
肖抑的心跳倏地要没了。
冯安安还在召唤他:“快过来呀!愣着做甚么!”呆子!
“哦。”肖抑半傻半僵的过去,溪中的卵石些许滑腻,他完全没当心,竟一下出溜滑倒,正面扑入水中。
四面溅起高高的水花,冯安安在旁边感觉洗了个脸。
肖抑的脸被鹅卵石砸得有些疼。他还在水里没爬起来,见袍子顷刻就湿了,一身血将周遭溪水都染红了。
太狼狈了。
冯安安反应过来后,笑出了声,正巧旁边是老松,她就斜靠树干,笑个不停,到最后没了力气,半藏半倚在松枝后头,低头含笑。右手牵着松枝,无名指与小指微微翘起,白皙修长。
他怎么这么久都没爬起来?冯安安心想,飞身掠过溪水,一把手将他捞起。这一飞飞得差点,她裙角绣鞋,全过了水,而肖抑被她环臂捞起,是背对着的,他本能回头,却发现眼前直勾勾,尽在咫尺,就是两团颤动的白玉,赶紧回过头去。
肖抑觉得鼻内发烫,莫不是要流鼻血了?
流不得流不得,他用力一吸,生生吸回去。用力过猛,血全都呛在口里。
到了岸边,冯安安手一松,把肖抑摔在地上。
他翻身坐起来,一串手钏被递至眼前。
肖抑抬眼盯着冯安安。
冯安安将手钏再往前递些:“喏,还你的!”
肖抑犹豫片刻,接过来戴在手腕上。
手钏带着余温,他摩挲了下,又摩挲下。
肖抑忽然站起来,惊呼道:“你受伤了?!”
“啊、啊?”冯安安自己都疑惑,正准备顺着肖抑的目光往下看,突然腹中一痛,感觉到一股湿热……她明白了。
算着日子本该明天来,估计是今日情绪起伏过大,刚又浸了凉水,提前到了。
这会,冯安安的脸也红了。
她声音放低:“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怎么会流血?”肖抑不解。
冯安安的声音更低了,跟蚊子一样,头也低下来:“不是……”她每回来月事,第一天都要痛上一痛。此时疼痛袭来,加上尴尬,便不想同肖抑多讲。
“那是什么?”肖抑追问,她明明脸白流血,表情难受,不是受伤,还能有什么?
冯安安为这一根筋的嫩头青伤脑筋,捂着肚子道:“是月事。”
肖抑的面皮瞬间就红了,继而涨到发紫。
他先是僵在那里,继而走来走去。
冯安安就看他在眼前晃,没力气道:“你是苍蝇吗?还是热锅上的蚂蚁?”如果都不是,为何来来去去。
肖抑其实是局促加焦虑,没遇到也没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不知如何接下去。见她神色难受,定是月事痛苦,可他该如何帮她?该怎么做?甚至该说什么,他都不知道……
许久未至的见识贫乏感,又袭上肖抑心头。
他结巴着问:“那、那,我该、该做甚么?”
冯安安不言语,伸手去抓肖抑的右手,慢慢放在她的小腹上。
暖似炙阳,舒服多了。
肖抑不敢动了,似座雕塑。
冯安安道:“你坐下!”
肖抑就僵直着腿往下蹲,冯安安觉得他动作慢,扯他一把,两人都贴到地上。
肖抑端坐,冯安安则身子软软的,似靠似倚,胳膊贴着肖抑胳膊。
良久,她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
冯安安感叹道:“你怎么这么热。”手掌似火,身如暖炉,真好。
没听见肖抑应声。
看来啰嗦汉子就能现一个半时辰,他还是沉默的他。
冯安安闭着眼睛,自顾自地说话:“我们当年漏下了虿翁和五师父,最后还是要还。未料到从凉郡到蘋州,竟因此起连环风波。好比两只蝴蝶,在山谷中震了下翅膀,遥远的海边掀起巨浪。”
肖抑接道:“把你比作蝴蝶还好,我也比蝴蝶?太不爷们了!”
冯安安不想同他争辩,瞧他袍子仍是红的,便话锋一转:“你这袍子泡不干净了!”用空着的一只手,去扯了下他的袍子,“待会换新的,这身我给你洗了。”
“你不能洗!”肖抑旋即道。
冯安安心底发笑:喲,看不出来,他还晓得来月事不能碰凉水?便道:“我没那讲究。”
肖抑却仍拒绝,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月事不能着凉这茬,只是脑海里一设想她为他洗衣,一双玉手搓着粗袍的样子,立刻就觉得怜惜和不妥。
神女岂可为卑微之人污浊?
最后的结果,是两人都去阁子里,各入一边,皆换了干净衣裳。
肖抑把自己衣服洗了,还给冯安安洗了外衣。
边洗边脸红,晾衣时脸也是烫的。
两人商议着,冯安安身子难受,不如干脆歇一晚,再下山去。
无名山被烧过后,以前的亭台楼阁大多不存,如今几栋阁楼,都是虿翁新修的。肖抑和冯安安各挑了一间住宿。
冯安安与肖抑道了晚安后去睡,肖抑却睡不着。
他心潮波动,觉得一定要记在手札上。
真心不敢让冯安安给他洗衣服,却暗搓搓又记:
辛丑七月十五,晴、晴、晴。
阿鸾说要给我洗衣裳。
写完顿一顿,注视着前方桌上的烛台出神,心想:章鹿儿在信中总留的笑脸是怎么画来着?
凭着记忆,在手札里画了一个,末尾那一弯还未画完,就听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声问:“你在写什么?”
冯安安不知几时,进了他的房间,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肖抑吓得站起来,没站稳,差点被凳子绊倒,又往前一跌,扑倾了桌,手札和烛台皆掉在地上,肖抑忙去捡手札,合上护在怀里。冯安安已经处理了烛台,踩灭了,嗔道:“差点着火!”
说着打开抽屉,打算重点一只蜡烛,见屉中还垒着许多香,不由漾起笑意。信手拈来,挑出一只成色上佳,味道她喜欢的,冉冉点起。
肖抑注视着她的操作,他是不懂的,也至今不明白,熏香有何必要?只觉着扑鼻而来,是一股甜且刺的香气,细闻之下,闻出茴香和大米味。
不敢跟她说,怕她骂他。
冯安安点了香,就借着旁边椅背歪着,她也不坐,手肘撑在椅背上。上身前倾,腰下后翘,站没站相,像一条蛇。
她只穿了单衣过来,外头懒散罩了一层纱,还没穿好。肖抑瞧着,旁边床上也是纱帐,跟她的外罩一样都是藕粉色,香炉里的烟气越来越缭绕……她没来时,清清静静。怎么她一来,这屋子全变得妖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