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急。”
“哦!”冯安安其实也找不到话同肖抑讲,敷衍一声。
肖抑忽然问道:“小师妹,你最近都在做甚么呢?”
这话把冯安安问住了,想了想,莞尔一笑:“虚度青春。”除了虚度,没有其它了。
肖抑默然低着头,等着冯安安反问他最近在做甚么?
他回答她,而后娓娓相邀。
可是冯安安没问,反而向他道别。
肖抑急了,忙道:“这个月十八,我要在月亭那边办云台宴,你要不要来做主客?”一下子直接出口。
云台宴是最近山上小字辈里流行的一种筵席,十八种山珍再加十八种金汤,要花费好多财力物力——还要有实力的,这一辈里排在前头的师兄师姐才有机会办。
云台宴上最风光的,不是主人,而是主客——主客是宴会上是最尊贵,最重要的客人。象征着这满桌盛宴,是为他而办。
其实,山上办过的云台宴,都有邀请冯安安。
她也做过一次主客了,好像是某位师兄做主时,记不清了,反正不是肖抑、
冯安安笑意盈盈答应道:“好啊!”能做主客,不嫌多。但是奇怪,大师兄一贯独来独往,几时也喜欢这种热闹筵席?
这么一想,大师兄原来是个闷骚?
冯安安笑出了声。
肖抑问她:“小师妹,你笑什么?”
冯安安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肖抑支吾道:“那……一言为定、定?”
冯安安竟伸右手出来同肖抑击掌:“一言为定!”明明是掌与掌相对,肖抑两颊却被打得通红。
击完掌,冯安安调头就走,肖抑楞了下,清醒过来:“小师妹,我们还没约具体时辰呢!”
冯安安已经走了很远,回眸一笑道:“那就约已时——”
……
白驹过隙,九月十八。
冯安安想着,自己既然是主客,便不能输了气势。这一日卯时开始,她便在房里梳妆打扮,三回都不满意,拆了换了,重扫娥眉,换新罗赏。
最后双螺髻压着扁金簪,一身蜜色绫罗绸缎,还罩了件妃色羽纱,愈发显得眉翠唇红,既娇且贵。
走起路来,露一双牡丹绣鞋的尖尖,美艳动人。
等她满意,一瞧时辰,已经近午了。
要迟到了!冯安安急了一下,却仅仅只有一下,心想着:云台宴一般都人多,她去得晚,也没什么关系,肖抑能同其他人攀谈。
于是,冯安安姗姗来迟。
还未到月亭,就已见着肖抑在那直直矗立,似候多时。
冯安安脸上连忙流露出愧疚神色:“大师兄对不起,我来晚了……”
肖抑眼前一亮,禁不住将她上下打量:“不晚,是我到早了。”
冯安安又问:“大师兄你等了很长时间吧?”
“不长。”肖抑撒谎,其实他以为冯安安是一到已时,便会来,所以他辰时就早早地等在这了。
一共候了两个时辰。
不过也习惯了,冯安安从来没准时过。
冯安安观察左右,察觉到不对劲——盛宴备齐,却无他人。
她疑迟地问:“你——没请其他人?”
肖抑摇头。
冯安安追问:“就我们两人?”
肖抑点头。
冯安安委屈:那她打扮得这样精致做甚么呀!
又心想,就两人,待会吃完谁洗盘子呀……
肖抑看出冯安安的不悦,吞吞吐吐告知实情:“其实、其实,今日……是我生辰。”
冯安安挑眉稍怔,旋即反应过来,冲肖抑笑道:“大师兄,生辰吉乐呀!”
这一笑仿佛漫山花开,肖抑看得怔了,心愿此时此刻,长续下去。
半晌,他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垂头:“我九月十八生的,但爹娘给我登记户籍时弄错了,登的十月初八。”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九月十八生日,给冯安安讲清楚,希望她不要觉得他诈骗。
冯安安刚想埋怨,哪有这样不细心的家长,转念一想,到底是他亲生父母,受之骨血。她若埋怨,他未必会开心。
冯安安便换了一种方式劝慰:“唉,其实我生辰大概也不是五月初五,而是腊月初五。”
肖抑一算,差了六个月,忒远,便问:“不可能也是登户籍时弄错了吧?”
冯安安摇头:“我打小就晓得一个全府都在传,却不敢让我听到的秘密。说是我娘嫁给我爹时,已经怀了身孕。我爹为护我娘,生生将我年龄改小了半年。”
肖抑听着,点头,心里却觉此事太虚假,并未当真。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镯子,送给冯安安。
冯安安扫了一眼,立刻判断出这是她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廉价的玉镯,成色很淡,杂质成云。她不大想收,却也不点破,笑着推却道:“哪有你过生日,还送我礼物的道理!”
肖抑道:“上回得了一只,我不能戴,想来浪费了,便转交给你。”其实是这个月月初,五师父下山时,特意托她买了带回来的。以为冯安安会喜欢,但现下观她神色,似乎……并无惊喜?
肖抑心中暗自懊悔:当时托带,五师父就说了,女孩子未必喜欢镯子,又问他是要送谁?他当时不想供出冯安安,于是咬紧牙关,坚持让五师父买镯子。
唉,果然错了!
冯安安瞧见肖抑失落,旋即改口,将镯子收下了。
两人尝菜。
肖抑其实是不太会品的,这里头许多佳肴他都是第一回吃。冯安安便一面吃,一面给他开识。
边吃边聊,刚一会儿,来了位小师妹,通知冯安安:虿翁急找,速速归去。
冯安安便弯腰,同肖抑行了歉礼,口中还道抱歉。
肖抑回礼道:“不碍事的,你快去吧。”
冯安安闻言转身随小师妹而去,肖抑一直含笑注视着她的背影。
他在这等她,菜凉了,热一热。又挑其中她提过的,不爱吃的菜,他自己吃了,洗盘子。然后再温热她喜欢吃的菜,继续等着。
一等便是三个时辰。
冯安安才姗姗归来。
原来虿翁那也是筵席,她在席上大放光彩,这时同肖抑讲起,眉飞色舞。
肖抑道:“菜快凉了,你先吃几口吧。”
冯安安随手一挥:“不吃了,你吃吧,方才我已在筵席上吃饱了。”
肖抑喉头哽咽一下。
他怕浪费,一个人默默夹筷子。
冯安安掏出一片墨片,形薄如纸,递给他。
肖抑不认得,问:“这是甚么?”
冯安安笑道:“男子用的香片,送给你的。”其实,得知今日是肖抑生辰,她方才离开,是有想亲手做点礼物的。但在虿翁那边玩开了,磨磨蹭蹭,没时间了。加之酒喝过头,身子软软、亦无法动手。便顺口要从某位讲究师兄那里讨香。
那师兄见是佳人相求,装豪气说随意挑,眼力极强的冯安安立即挑了最贵的一片香片,那师兄肉疼却不能言。
她借花献佛,将香片赠予肖抑,作他的生辰贺礼。
肖抑一时局促,浑身都因手足无措而烧起来。他第一次知道男人也有用香的?这香怎么用?
事后过了很多年,肖抑才摸着男香门道,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此时,肖抑收了香片揣于袖袋中,口中刚道完谢,就听见冯安安道:“叫你等了好长时间,真是对不住。”
肖抑自然摇头,哪能怪她,解释道:“没事。我方才在这修炼内力,不过眨眼一瞬。”
冯安安点点头,如释重负,瞬间不愧疚了。
肖抑踟蹰又道:“你……”话出一音,再不继续。
冯安安:“嗯?”
肖抑仰头看天,色已暮霭,便道:“时候不早了,再坐会,我请你吃晚饭吧!”
其实他方才是想夸赞冯安安,“你今日打扮很美,人一样美,我很喜欢”,但是话到嘴边,觉得自个的词句还是太贫乏。
唉,还是多读点书,再来夸赞她吧!
……
这事情过去二十年后,孝昭皇帝早已作古,此时是仁宗十年。
肖抑同冯安安并坐栏前,看红叶满树,闲话家常。不经意间聊起此事,冯安安想表功,自己是第一个给肖抑过生日的人。
自此以后,他才不再是孤单一人。
肖抑不住摆头,事实并不是这样。他扳着指头数:“我过生日,请你吃了两顿饭,又送你礼物,中途你还把我丢在冷风中,让我苦熬苦等三个时辰。”哪有这样给人过生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