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我多好。”朱见澌摘去御寒的手衣,身上熏的暖香沁人心脾,他没有坐,扫视牢狱的铁栏杆,有几根爬着锈色,“这那么脏,你稀罕?”
商承枫蓬头垢面,他扬眸,不说话。
“你的好弟弟去渲山了,不会再回来。”
朱见澌看清他的脸,笑得柔情,“浪费了如此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回头我替你狠狠教训,不气了。”
商承枫张唇:“请走。”
“承枫,你在恨我吗,为什么。”
朱见澌面现伤感地落座,摩挲拇指的玉扳指,冷傲俯视与湿霉杂草混在一起的商承枫。
“我为了你,千方百计在父皇跟前讲情,力求能饶你一死——可你怎的屡次寻短见?”
“谁允许你死了?”
“还不到时候,你就给我乖乖受着,听我的,服我的,我是皇太子,你就做好我下面的狗。”
商承枫抿紧了唇,气得止不住哆嗦,他不再去仰视朱见澌。
朱见澌神色微青,霍地闪到商承枫面前,扳起他的下巴,命令他直视自己:“让你看着我,你眼睛往哪瞧呢,嗯?”
商承枫目如死潭。
“早知你要来,我就该弄瞎我自己。”
听毕,朱见澌笑开一声,撒了手。
“既然你想死,那么我们把账都翻翻,有些事你迟早知晓,我不便相瞒。”朱见澌转动扳指,绕着他开始踱圈子,“陶庄那女子没忘吧。”
商承枫思绪一停,眼里顿生轻泽。
“你也愿意娶她?我看她的确有自知之明,毕竟被海量多的客人享用过,再风风光光嫁给位居高官的你,难免挂不住她那张下流的嘴脸。”
“你说这些做什么……”商承枫恐惧不安地望着自己污血狼藉的腿。
“她是个痴情种,处处留情。”朱见澌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以为她怀了你的骨肉所以要娶她?商承枫你真是一尘不染的人,岂能被那种货色玷污。”
“因此,我叫了人,为你收拾了。”
商承枫眼里的光刹那枯竭,浑身颤栗。
“你这辈子就得跪在地上感激我,你的命也是我的,你现在为了商家要与我划清楚河汉界,这世间哪有这等逞心如意的美事,商承枫,我有害你吗?”
“我有害你吗!”
“我没有,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疏远我,在我们之间建起无数的高墙,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要视我为敌吗?”朱见澌眼神恶毒,“我不允许。”
商承枫垂着头,死尸一般不动。
朱见澌端详他被搞垮的身体,说道:“你现在还剩只此一个机会,继续回我的身边来。”他满眼露着鄙夷,“纵然是父皇,我也不会让他……”
“恶心。”
“……”
底下的人缓慢抬起头,昔日那个神融气泰,鹤袍翩然的文雅男子,已不复存在。
商承枫双目无神地瞪着朱见澌,说:“恶心。”
“滚。”
“离我远点,恶心。”
将近沉寂了半晌,朱见澌踩着烂草,低身走出了牢房,他戴回手衣,从容拂去衣袍的腥臭。
“伺候了。”
他说完这句话,迈开步子。
黑洞洞的牢房里,响起细微的鼠声。
作者有话要说:最喜欢的大哥,杀青了。(憋着不哭)
第51章 承枫
六年后。
接连几场秋雨落下,寐都笼在湿浓的花香里。
太纹殿没有多少变化,汪忠给宁顺帝又斟了一杯菊酒,嘴边却没个止境地劝着:“皇上,咱这一口下去就万勿再喝了,您龙体要紧。”
宁顺帝眉眼呈出点笑色,拿着酒说:“味道一如既往的醇厚。”汪忠眼神深长地瞧了瞧酒,宁顺帝搁杯道,“朕不贪杯便是,你近来还管得宽。”
汪忠道:“奴婢是担忧皇上把老毛病再喝出来,那平常商大公子在,皆是他做刚做柔地……”
殿内恢复肃寂。
汪忠退一步道:“奴婢失言了。”
宁顺帝添起淡淡的笑,眉眼平和,他用拇指磨着手串,说:“人如今在渲山怎么样了。”
“渲山苦寒,皇上您厚爱将军,将军没冻着,手下群兵也对他敬重有余,将军这些年能安定边境,还是军纪落实得严明,功不可没呐。”
“他做事如何,渲山的士兵百姓有目共见。”宁顺帝慢慢倚靠去椅背,目光沉思一般凝在御案,“日子也长了,朕得奖他,召他回来复旨吧。”
汪忠低下头,许久才说了声“是”。
渲山将军府坐落清静,春俯街往东,再插一条短巷,府邸枕着那条贯穿寐都的玉带河,元宵节无需出府,即可饱览一夜的水上流灯之景。
府中的大凉院栽满红枫,如火绵延,突如其来的拖刀声扰乱了悠扬的飒飒之音,只见枫叶下,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朵花苞头,使尽吃奶的劲拉着一把刀负重前行,她的两颊嫣扑扑,额头也渗汗。
秋意凉爽,可女孩喘的气都是热的,握刀的手心更加滚烫,她歇了几口气,继续卖力拖。
“商卓惜!”
威严的女调夹杂滚滚恼意,女孩听到以后直吓得扔了刀,“呜啊”大叫一声,一溜烟蹿到了一株大枫树后,她瑟瑟地探出脑袋,去瞅几米开外的女子,可怜巴巴地嘟嘴道:“娘……”
江走衣装干练,绾着团简约的发髻,用一根花簪收拢于脑后,鬓边各垂两缕黑发,浑然一派冷艳少妇相。她咬牙切齿,朝女孩大步流星迈去,边走边教训闺女:“你这孩子,又偷绮岁,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一个人去抬这刀,你胳膊压折了怎么办,刀砸你脚了怎么办,再说你完全不会用,天天偷绮岁干什么。”
“我这哪是偷。”商卓惜粉拳一捏,十分有理有据地响亮道,“我这乃身负使命,我要带刀去找爹爹,要把绮岁交给爹爹,这样爹爹杀敌就会快好多好多,就可以快点回来陪我们了,我计划了这么一个深谋远虑的大计,结果娘却百般阻挠我,娘你无理取闹!”
“我……我无理取闹?”江走被这孩子气笑,“你若是带刀找上了你爹,你人就在渲山啦!你知道渲山离这里多远吗,你最最仰慕的爹爹快马加鞭也消几日脚程,况且我都出不了城,别说你了。”
商卓惜鼓着腮很委屈。
“好啦,惜惜乖,把刀给娘。”
商卓惜略略略:“不给。”
两个人绕着大枫树,一个追一个跑,江走很快就累得说不上话来,商卓惜越跑越精神,回头哈哈哈地嘲笑:“娘你真弱,连我也跑不过,难怪你不去找爹爹,只窝在屋子里画爹爹,等我再长大一岁,我就可以出城啦,我一个人去渲山,和爹爹长相厮守——”
江走听了这话立马慌了,气急败坏地指她:“你你你,不能乱用成语的啊,只有我可以和启怜长相厮守!”
商卓惜非要气她:“我不,我要嫁给爹爹~”
“商!卓!惜——!”
最后江走仍然逮人未果,跪在地上大喘气,终于等到了闻声赶来的沽雪。商卓惜比较听沽雪的话,几句下来,便跟沽雪回了屋子。江走待气息平复,去拾刀。
头顶火红的枫海烈烈有声。
江走再次坐了下来,听着枫吹,抱着绮岁。
——
夕阳奔泻在庄重的官道上,衬得洞中城门昏静如斯,骤闻铁蹄声近,地面尘颤,驰入城门的是一列武装着的健马,汪忠侯立在烈光里,视线触及那人。
商启怜翻下马,摘了军盔。
“多年不见将军。”汪忠道,“皇上盼念您,特命老奴接一接,将军从渲山归来,一路可好?”
“无恙,就是路长,慢了几脚,劳汪公公走这一趟了。”商启怜神色带着轻笑,恭敬地说道。
上了太纹殿,商启怜跪地请安。
宁顺帝在高处望,视野里的人压着头,繁重的皮革铠甲似把自己围困了起来。
宁顺帝说:“别跪着了。”
商启怜起身,他面庞上结着两道深疤,虽都爬在边处,但还是销毁了他容貌的沉毅,增加了些许阴冷感。吹了六年的边关风,他气质凌厉到了骨子里,目光里也只有服从与硬寒,找不着多余的情绪。
宁顺帝在心里叹伤,走到商启怜那:“朕当年把你赶去边关受苦,你有没有一点恨朕。”
“皇上是护我。”商启怜嗓音低哑,“我岂会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