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宪戚欲言又止。
谁人美心善?
火光照亮大街,走在前方的女子神采四溢,与上元的风光融洽无间,朱宪戚指关节泛青,暂时减缓步伐,与尹宝瑟慢慢拉远了距离。
——
元宵的灯节会持续整晚,江走即便有那个兴致,也没多少的动力,四周的桌子一张张清空,人来人往,渐渐稀少,茶楼似快打烊。
“买个糖人这么慢吗。”
江走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取暖,她静坐太久,四肢发冰,自己暖和不了自己。
余光填入一道墨色。
江走不予任何动作,眼皮子也不带掀一下:“你是去屏州买的糖人么。”语罢才板起一张要兴师问罪的脸孔。
甜津津的糖人竖于眼前,浓琥珀的光泽,沿着晶晃的曲线不断延展,精密繁复,可以品得出来,做糖人的师傅手艺高超独到。
糖人被某人摇了摇:“哪能啊,屏州只有泥巴和马,八辈子也遇不着这等哄小孩的玩物,不过也是门美妙的工艺,还能吃。哎,那大爷塑糖人时可着太帅了,还熬下一锅的糖稀,我真该捎你一道买,我与他闲聊了会儿,这东西还管了个叫法,叫‘糖官人’。”
商启怜平常说笑,从始至终没有移走糖人,它占据了江走大部分视野,江走看不见糖人后面的他,声音却阵阵传来,“吃下糖官人,我就是你的了。”
“……”
良久。
“……启怜。”江走拿出一只手,去捏糖人,更准确来讲,她捏的是商启怜的手,微微发颤的力度传递给了他,刹那间,彼此一并归于沉寂。
糖人寸寸让开。
商启怜与离开前没有太大变化,单单是碎发遮挡了眼界,仿佛故意垂落的,整个人显得凌杂散乱。
江走的视线如一枚钉子。她松开糖人,手越过桌面,抵达对方的额头。
商启怜安静不动。
江走拨开了那段碎发。
缱绻的昏光下,他的左眼皮上方至前额左侧,血肉模糊的刀口子绽裂无遗,切得挺深,想是砍他的那个人一心要置其于死地。
他身上哪里还有伤。
江走心里这样大声问,面上化为一潭死水,瞳仁空洞。
不清楚他经历了什么,江走方寸大乱,眼眸迅速染了情绪,泪水在眼眶里波涛汹涌地打转,“你去哪了,为什么会受伤,你哪里还受伤。”
商启怜也不是没在她面前挂过彩,不虞江走如此惊慌失措,见状,这负伤的人也逐渐罔知所措,赶紧安慰起来:“我没事。”
“为什么会受伤!你今天一直很不对劲,我就觉得你有事情瞒我。”江走不敢触碰他的伤口,这种伤与鞭打的不一样,犹如烈性的毒药,会不知何时就猛然掳走商启怜的性命。
“你近来总不在府上,说是进宫,可我看到你今天这样我不相信,圣上安排你做什么,要你、要你杀人了是吗。”江走胸口闷疼,声线失去了抑制,艰难道,“圣上用才不惜。”
“江走。”
天子脚下,除了官办的清谈馆,哪里都容不得乱议,眼下江走胆大泼天直接质疑九五之尊,这与以往情况不同,商启怜立马喝了她,复见她可怜地打了激灵,他心里也极不好受,说道,“这些事我早习以为常了。你别难过。”
江走鸣不平道:“我有时候在想,圣上把你当什么了。”
平日里撩逗人可有几把刷子,如今竟不知道该怎么哄媳妇儿开心,商启怜笨手笨脚地抓落头发,覆盖伤口,再缓缓挪到江走的边上。
江走挺直了坚强的小身板,因情绪荡得厉害,隐隐发出啜泣,商启怜小心翼翼道:“我真没事,就一刀擦了皮。”
江走吼:“你这哪是擦了皮!”
“……”好凶啊。
商启怜如同犯错的小书生,被先生撵到墙角里天花乱坠的批评,他开始瞎说,“给我半个月,我让它烟消云散,放心吧,你夫君不会破相的。”
江走有些赌气。虽然脸确实很重要,但她哪是担心商启怜破不破相。
他耷拉耳朵服软,江走考虑他是伤员,也不好不知深浅地斥责,就问:“你身上到底哪里还有伤。”
“没有了。”狼崽子并不觉得其他地方痛,他黏着江走的模样煞是需求安抚,一句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你不信的话今晚验身。”
江走吸了吸鼻子,深呼吸,调息丹田气海,忽然虎手一掏,掏出他怀里的钱袋子,啪一声掷桌。
“好,你说的。”
商启怜:“……”
江走:“今晚洗干净了在床上等着我。”放下狠话,她便劫风离去。
被翻了牌子的商启怜呆愕几秒,急忙去追,让条凳绊了一跤,趔趄好几步,绮岁都摔了。
商启怜尴尬地拾起刀。
黑蛟色的刀鞘又硬又沉,光泽的弧度是弯曲的,似在偷笑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绮岁:你好没出息哦。
商启怜:滚你妈的。
——
(≧ω≦*)怜贵妃赶紧拾掇拾掇,凤鸾春恩车要来接你啦。
第37章 欢好
“剪子,药酒,细布,薄荷叶,都备好了。”
江走端庄地跪在榻内,腿上搁了一只大红酸枝色的药匣,垂落眸子,翻拣一格格的小抽屉。
似乎没有其余止缓症状的药物,她无奈一叹,看向擦着头发踱步而来的商启怜,淑声道,“我终于知道为何刚才阿济瞧见我们,就一声不吭把药备在了屋里,你觉不觉得它很亲切,很像你无形之中一直默默陪伴你,为你付出的亲人。”
明知伤口不容沾水,商启怜依旧兴致冲冲扎了个澡,这会子精神焕发。
他虚伪地捧着心:“它竟为我,付出那么多。”
“……惭愧吧。”江走冷冰冰地眯笑,“你欠它的等下辈子做牛做马还,先上榻。”
商启怜把幔帐洒了下来,江走矜持地瞥了眼,不动声色,取泡过水的薄荷叶。
细看伤势,口子裂得极深,血痕上抹着湿漉漉的水渍,江走脸色垮到榻上:“说了多少遍,别泡水里太久,倘若伤口恶化怎么办。”
商启怜懒懒盘着腿,递出头,任由她摆布,闭眸说道:“我身上血味太重,你不爱闻。”
江走为他敷着薄荷叶,商启怜撕了点眼缝,江走的锁骨映入眼帘。
江走:“澡豆的味道。”
商启怜睁开眼:“什么?”
江走神思不集中,眨道:“啊,掉了。”有一片小翠叶在两人鼻尖即将触碰之际无声坠落。
最后落在商启怜腹下的位置,且他正盘着腿,这位置有点危险。江走伸手,要去捡那片小叶子。
“你往哪摸呢。”
商启怜尽量放松,低头看停在危险区域的翠叶,再轻笑江走。
于是江走中途改换了手势,翘起兰花指,把薄荷叶从他单裤的褶皱间捏了出来,完美避开不该碰的地方,目如冷电,电了商启怜:“头给我。”
说得真是令人忐忑。
接下来江走秉持“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手法粗糙地给他缠好了脑袋。她合上药箱,不想管了:“我的夫君生龙活虎啊,看来伤口没涂毒,我也不消瞎操心,剩余的你自己弄吧。”
商启怜看不到头上的那圈细布,凭感觉就知道不会漂亮:“我小时候戴眉勒可好看了,你这下让我有了阴影。”
“哦是么,那真是恭喜你了。”她缩进被子,准备睡觉。商启怜倚着榻栏,凝视江走:“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
“让我洗干净等着。我等了。”
“我该做的都做了。”江走心台洁净,合眸卷了卷冬被,“还需小女子服侍您就寝吗二公子。”
商启怜等了一阵,一条腿轻轻插入被窝,接着整个人往里一钻,从她身后探臂。
江走蹙眉:“你熄灯。”
榻外的烛光丰满而绵长,商启怜搂着人不撒手。
“快点熄灯。”
“我听不见。”
江走气得想笑,她没心思与此人龈龈计较,打算起身,岂料商启怜力气紧,分明不让她动作。
睡意如烟散,她枕着商启怜的手臂,指尖滑过他的掌心,借着气氛,提及了一个戳心的话题:“你今夜会负伤,是研王的关系?”
榻内温存,原本拥抱她的男子突然朝榻外转,胳膊仍然留给了江走。江走以为给他添堵了,有点懊悔谈及此事,随后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没过多久,商启怜就说:“是,而且那些杀手全被割了舌头,我没问出什么,但我想研王清楚是谁要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