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济退了一步,差点滚下楼梯,他哭丧脸,求道,“爷,您跟我回去吧,府上情况不好,我听是嫁方不太登对,这桩婚事还是万岁爷的指示,您当时入宫述职,到底在万岁爷跟前吐了啥啊……”
吐了老子那喂了狗的忠心啊!
商启怜寻思自己也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要说奇怪的话还不是皇上跟大哥聊得最多吗。
尹弦州同他下楼,蹿声问:“你最近没与九爷挨近吧?”
朱宪戚?商启怜没察觉不对,劫风跨出酒楼,掌柜眼见最后两个人都开溜,那账谁结。遂搁了账本要扯嗓,尹弦州料事如神,折返回来,款款堵上掌柜的嘴:“赊他的账,日后双倍奉还。”
掌柜:“不是小钱……”
“人大喜。”尹弦州眯眯笑,“有的是钱。”
商启怜拍刀上马往晋国公府疾驰,策过大街的转角口时,他与打马去酒楼寻人的商承枫一擦而过。
兄弟俩不约而同勒缰,一白一黑两匹骏马速速安静下来,温顺踱蹄,用它们独特的方式和对方打招呼。
匹上的两人你不言我不语,对望了片刻,商启怜瞧不懂大哥眼中的那份深邃复杂,所以还是等商承枫先启口:“阿启,你要娶妓子过门?”
“……”?
也难为商承枫急得要打马去找商启怜,万岁爷这声敕令绝对一道晴天霹雳,劈得晋国公府外焦里嫩。
而此时此刻,研王府是如沐春风般的美丽。
江走被朱宪戚关禁好几天,今早朱宪戚点了两个婆娘破门而入,进来时笑得脸上开花,江走搬着鼓凳防御,步步后退,警惕说:“你不要过来。”
“妹儿,你是福星降世吧,怎如此有恩泽。”
一想到往后商启怜会感激涕零地喊自己“大哥”,朱宪戚就颇为愉快,他慢腾腾撒扇,道,“我这兄弟平日不善言辞,你别听他在席间说非你不娶,那是他头一遭讲情话,听着有点生疏有点猛吧,别介意,回头你就教训他去。”
江走疑虑尚存,仍旧提凳防他。
朱宪戚佩服自己有眼力,更佩服自己能说服万岁爷,整个人荡漾了起来:“你以后要他缠绵悱恻也好,要他如狼似虎也罢,他这人就你说了算了。”
“…………”
江走舌桥不下,震惊到汗毛倒竖。
“你说的是。”江走一字一顿,深呼吸,“谁。”
“还能有谁。”朱宪戚摇扇摇频了些,耸肩说,“这商晏龄他自己说的,要娶给我们看,你若不嫁就太让晋国公府颜面扫地了啊姑娘……喂?”
朱宪戚在她眼前挥舞扇子,而江走犹同木雕泥塑,与世隔绝了半晌,扔掉鼓凳,“啪”地握紧了折扇。
江走振唇:“他他他、他真要娶我?”
朱宪戚惺惺脱离手,索性连扇子也不要了,对身后的婆娘打招:“拾掇了,教乖点。”
黄昏苍垂,茫茫压响了檐铃,商启怜落马将缰绳扔给阿济,三步并两冲高堂。
刚迈上石阶,就听屋内混着几声咳嗽的老调拉高一截说:“青梅榭?茶馆啊?”
商启怜刹在门外,静静聆教着内头的谈话。
“什么?风月巷子……”
爹不再说话,似乎一口气噎着了,商承枫越过弟弟进堂。
商启怜听见大哥汇入安慰,这便抬眼,紊乱的烛火包裹着阵阵疾喘。
“研王去求的?为啥啊,咱们商家与他也没结梁子,怎么就攀开这门亲事了?”
“商启怜呢?”
“商启怜呢!”
“这不肖的孽障,无法无天了!前后跑去给万岁爷叩记头,几天的工夫哪能就沾回来个条子?!我抽死他我——”
适闻要抽自己,商启怜当真是皮痒痒,踩着时机跨入说:“爹抽死我,这婚也能赖掉了。”
“皇上赐的。”不比商广项勃然变色,商夫人犹如一枝佛莲,默默坐在位子上,“启怜,你得受着。这事惊动了万岁爷,现下闹得满城皆知。”
商广项指着他鼻子:“让你野,你撒欢去吧!滚回屏州丢人现眼去吧!你便是一味跋扈专行,圣上必不会叫你好过!今朝这婚就是第一笔铁训!你若仍旧屡教不改,往后你是死是活,商家管不着!你也别认我这个爹——咳咳!”
他身形一凛,商承枫赶紧去搀。
其实商启怜到现在都没拎清这门亲事,他还想回家讨个说法,不料上来就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自觉无罪,倘若商广项掴他一顿也便没什么大碍,偏生把他数落得颜面无存,商启怜并非忍气吞声的脾气,说道:“娶呗,娶谁不一样吗,反正都没见过。”
“你……”商广项气得眼珠朝天一插,这可完蛋,商夫人登时坐不住,明亮的高堂内刹那乱成一锅粥。
商启怜见父亲面色晦暗又青白,心中顿生愧意,伸出了手,却被商承枫拦约:“阿启,跟我来。”
他随商承枫来到夜风袭袭的廊下,空气与环境清凉许多。商承枫对他这个弟弟心中有数,虽浪,却不是个露水留债的人:“那姑娘你认识吗?”
“不认识。”商启怜不经大脑一说,然后悟了,“刚说谁求的万岁爷?”
“研王。”商承枫看他道,“这事我比爹清楚些,今日下朝谊王留了我,声称研王为此事已经在万岁爷跟前磋磨多日,硬是要将这名女子许给你,宣言说你‘非她不可’。”
商启怜神情都冻住了。
“此话乍听略感牵强,万岁爷起初并未答允,但研王屡番恳求,直言你碍于身份,不便迎娶坊曲女子,拖至如今,所以他甘愿充这媒妁,成全一段佳话。姑娘现居研王府,研王也颇为真情实意,叨扰日子一久,就打动了万岁爷。”
叨扰一久不应该嫌烦宰了他的浆糊脑袋吗,怎么就打动了,还咕唧我碍于身份……!
商启怜想拔刀。
他回顾青梅榭那日,咽血说:“研王当时就埋了这份心思,是我大意了。”
商承枫沉吟道:“阿启,无论如何,我想那位姑娘是无辜的。”
“我也无辜。”商启怜抬头盯落叶,身后的灯火逐渐延长,将他整个人划分成半明半暗,“都无辜,需要抱在一起相依为命?”
商承枫心知苦劝无果,朝廊外跨一步说:“现在还会说不认识么,总有过一面之缘罢。”
“印象不深。”商启怜疲于应付,撤了刀,反身穿过被枝叶裁剪的月色,边走边扯松领口。
兴许是被夜风冲了几下,江走稚蕊一样的鹅蛋脸猛然蹦进脑海,商启怜剧烈一震。
她微微扑闪睫毛,毫无招架任由自己捏着的空茫模样,霸占了他的脑海。
商启怜伫在院子里。
今夜没吃酒,他却觉得烧。
作者有话要说:商启怜的大脑:应该断片吗?要不就断...个鬼!
第4章 成婚
这万岁爷横插一脚,商家是硬着头皮也要聘礼报吉,是以不等宫里人来递话,悉数流程照实酌办了下去。
请期顺利确凿,面对各路宦官的情不可却,商广项抱笑之暇,直托内人去了结这番无意的叙情。
几日光景便掉了雨,凉气嗖嗖往袖子里钻,商承枫披着一肩寒意回府,他收伞抖落水星,走过游廊时见商启怜一条腿架在楣子上,安安静静,斜靠廊柱赏雨,坐姿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口中叼着枚树叶。
商承枫路过他:“有味道么。”
商启怜呸了树叶,说道:“涩的。”
“少见你这样沉稳,晏龄。”
要死,大哥唤他的表字了,准没好事。商启怜使劲搓搓手臂,折屋里去,商承枫也随他入内,落座笑道:“你若不舒坦,别攒着腹诽,与我讲讲也好。”
“我舒坦。”商启怜信手拐了一颗秋梨,百无聊赖抛了抛,“哥也尝过,被女人盯的滋味不好捱,今儿要解放也,不亦乐乎。”
“嗯……”商承枫端坐对过,斯文偏首,瞧他吃梨的那副失心样,说道,“你还是多读点书吧。”
烟雨絮絮,商家的喜闹气氛大略会持续一阵子,隔日雨势渐弱,商启怜赶早去了马场。
马场与后山的草原无缝衔接,商启怜不爱圈在场地溜达,撑马奔向广袤无垠的大草原。
枕着大草原的是一片炽盛如火的枫林,商启怜稍缺兴致,盯着马背的脊线,墨鬃沉静地翻,宛如波涛涌动,漂亮匀称。他夹了马肚子,让它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