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我是你娘,我会不晓你性子吗?!”
商夫人头一遭大发雷霆,下人们害怕至极,使劲缩着肩与脑袋,商夫人起手掼碎茶盏,一枚瓷片从地面蹦弹,擦伤江走的下颌。
“你喜欢她?你是准备让商家蒙受多大的耻辱才敢口出妄言,要不是万岁爷,我会让她风风光光进府吗!你父亲屹立朝中是何等的地位,你以为一个光宗耀祖的爵位,一个千人敬仰的左辖,这些都是唾手可得的吗?!你兄长平步青云的背后是怎样费尽了心血,受到多少的算计与妒害,你远在屏州,你没看到啊启怜!你没看到我们的不容易!我们商家的男儿满身负疤地站在峰巅之上,我们商家不能出现崩塌的迹象,就连墙根子也不得有裂缝!”
“活得如履薄冰,就不如跺烂它。”商启怜抬眸视人,缜密的眸光呼啸着腥风血雨,使他犹如换了一张皮囊,“官场的水要扎进去了才知道多冷,我受用。”
商夫人双眼遍布血丝:“你若当真受用,就不会碰这个妓子!”
商启怜阴冷垂眸,默不吭声地与她对峙。
江走逐步拿出自己的手,望了望握成通红的肉,对还在火气中的商夫人行大礼,她埋头道:“有幸嫁入晋国公府乃妓子全部福分,泣妓子蒙昧无知,既无声誉又无妇功,今甘愿相讨一纸……”
商启怜蓦然爆发:“我商启怜在此立誓,今生唯娶一人,不休不弃。”
只见商夫人身形倾斜,丫鬟忙搀稳了她,埋头的江走纹丝不动,遮挡的容颜已是煞白一片,“休书”二字卡遏舌尖。
“人犟,就打。”
洪雅的声令传进明堂,商广项肩覆秋霜,拂袖路过商启怜,直接落座道,“鞭子拿来。”
鞭罚是商氏家法中尤为严重的惩治手段,商启怜挨过戒尺与木棍,戒尺不上身,木棍会往脚心、胳膊肘、腰侧诸多软域打,而这鞭子,但凡哪儿皮薄就往哪儿抽,商启怜吃过一次,且这鞭罚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鞭数随受罚者的年纪定,经历那次,他的背部就烙了些永不磨灭的疤。
“爹亲自动手吗。”
面临任人宰割的境地,商启怜死到临头照样气定神闲,眉端掀腾一股不受驯的锋芒。
二少爷在府上的日子,动用家法一贯会频繁,商广项面孔森严,与管事挥手,管事退落,对一人使了道眼色,平常施行家法的男丁就跑了下去,不一会儿持条皮鞭上来。男丁站到商启怜的背后,商广项却指了指人,道:“打她。”
满堂肃寂,商启怜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冰,愣视父亲。
男丁也懵了,甚至以为商老爷指错了人,他举目向座上威严的主子进行确认,被商广项吼了一句,男丁连忙来到江走的身后。江走已经重新跪坐起来,他拿高鞭子,慌恻恻看向二少夫人清拔瘦削的肩背。
商启怜凝眸江走,攥拳道:“不能打。”
商广项无视他的发声,问江走:“你认不认罪?”
江走平视前方,瞳仁闪烁着熠熠不挠的光:“我认。”
商广项:“打!”
手起鞭落,鞭子扬空带起一波疾风,狠狠挞击下去,江走闭眼。
尖脆凶残的鞭声劈响,飞尘刮扫她的鬓发,江走恍然若失地睁开眼,背部未涉一丝的疼痛。
她极为缓慢地侧过脑袋,看向商启怜横护在后的右臂。
江走:“……”
商夫人用绢子掩嘴,速速遮盖啜泣声,对商广项咽道:“老爷,她女儿身挨不住二十余条,那启怜他……”
“好,既然他不愿妇人代受,就任由他吃完这些鞭子!”
泪水花了脸,商夫人哽噎:“启怜的手臂……”她一度晕厥。
“万岁爷今日留我,口头未提你一字,却意意着墨于你!你大哥又操心你,你昼夜荒淫时,他跪在圣上面前一言一字替你框着形象,他是你亲兄长,为一个浪荡子胞弟说项,日后必定会给人留下指责的话柄,若非谊王对你大哥尚且挂怀,在万岁爷跟前配合你兄长委婉圆和,万岁爷早就治你罪了!商启怜,你熟读官箴之后,克日入宫到任。”
鞭子一记复一记爆响在江走耳侧,商广项握着茶盏,神情平淡,盏杯却在咯咯作响,“混账,我警告你,你再与九皇子玩浪一次,就带着你的妓滚出商家!”
“是。”第十鞭落下,商启怜保持举臂,稳声应道。
江走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还有一半多,怎么熬,怎么熬。
江走垂垂发颤,她耳朵快架不住,不想再听那些鞭子重砸他的声响,痛楚离她那么近,悉数被那个人承受了下来,只要他叫苦一点,松懈一分,鞭子就会毫不留情抽向江走,所以商启怜只管自己受着,确实痛,堪比绞裂的痛,出血以后很快麻木了,至第十八鞭,江走仍旧完好无损,被他一条肩臂足以蔽护周全。
她在商启怜一身血肉下赤了眼眶。
最后一声抽打,二十二鞭结束。商广项意味不明地刮掉茶沫子,竟瓮声瓮气地补道:“继续。”
男丁额头沁汗,他心知违背商广项的下场,顿了半刻,咬紧牙关躲卸视线,再是挥扬第二十三鞭——
江走奋不顾身推开商启怜,那鞭子实打实砸在她的肩胛,江走返身,掳住了鞭条,十分强势地从男丁手中抢夺过来,双眸湿烈,直视家主:“公公,您须秉公而办,二十二就二十二,多一鞭子都不行。”
商启怜缓慢爬起身,流血的手臂就像遭受废弃地挂下,吃完家法的他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但由荒野抚育开来的这副容貌还是一尘不变的凛厉苍劲。
他瞧向江走。
细腻似玉的脖子衬在光色里,出于抽咽的缘故,喉结一直软软滚动着,眼泪一涓一涓掉下去,滴散在明亮的衣袍上,江走满脸刻着后悔。
怕是以后再也不会用马鞭吓唬自己了。商启怜这般轻松想着,不知为何也有点伤感。
商启怜重新跪到江走的身边,右手按去江走的发旋,往地面摁,自己也磕头道:“我们这就下去深刻反省,爹娘累了一天也歇息吧。”
他领起江走,回了房。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这章我写得好酸爽啊蛤蛤蛤蛤!商启怜这个小王八羔子终于挨打了我要庆祝!!
打完他必须重新做人!
第12章 来拜师
江走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房门闭紧,商启怜进屋就坐下歇气,见她手附在门框一动未动,他将胳膊搭到桌面,唤道:“江走,帮我上药吧。”
她转过身,面色平缓,走去镜台附近翻找药匣,信手翻翻,发现并无所需之物。
商启怜支颐,视线追着她。
江走蹲着找,面无表情地瞥他:“还能托下巴,你手没残废么。”
“快废了,媳妇儿,你赶紧救救我。”商启怜眸子一弯,对她淡笑,目光格外得凉快,如同松风枕万壑,铁马下山潺。
江走失神。
在这个冠胄遍地,权门扎堆的寐都,他的飒爽不羁是与生俱来,无法被销蚀的,江走发现自己在羡慕他,羡慕他从出生起就拥有着庞大厚实的家世与仰靠,可以义无反顾地去追求他想要的人生,浊流险恶,可他找到了。
天高皇帝远的屏州一定很美。
江走道:“你等等。”她匆匆出去,以最快速度要来了药酒与细布等。不久,沽雪提着食盒进来,有两碗热过的肉粥,还有一盘蜜桔,几叠花糕。
沽雪放下便退,江走嫌麻烦,直接撕毁了商启怜的衣袖,此刻正在上药。粉末均匀泼下去,商启怜面部只余涟漪的变化,江走谨慎洒药,手端很平,仿佛练过一般:“痛就喊,别逞强。”
“咝,好痛。”
“……”江走白他一眼。
商启怜端详她须臾,说道:“我的手臂血肉污糟,你凑这般近看,不觉得可怖吗,还有刚刚撕袖子也太猛了,你怎么不似个女儿家。”
“都什么时候了,难不成我非要拈起兰花指磨磨蹭蹭卷起你的烂袖子,然后吓得嘤嘤嘤梨花带雨一番之后再满脸痛不欲生的为你上药吗?”
商启怜严肃道:“你做不来。”
江走静道:“明白就好。”继续手头的工作。
“我是见你脸上两道泪痕,有点不适应你现在这副样子,莫自责,我了解我爹的脾气,他没想训诫你,就是逼我主动挺身承担,都是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