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谦之接话道:“太子爷所言极是,惟不求利者为无害,惟不求福者为无祸。散财存福,人生一世,何如行善积德来得心安实在?”
众人如饮醍醐,只得点头赔笑。
一刻功夫,已是满盘精光,人人喉咙灼痛,胃里发胀。
王谦之心中偷笑,饥民吃的糠好歹经过再次碾磨,这是头道最粗的糠。豆粕遇水膨开几倍,吃下去哪只是肚子疼胀的事,得拿油壶往嘴里灌。
玄昱丝毫没有要提公务的意思,起身立在窗边,“尚大人备了酒菜,我事务繁忙不便相陪,你们自便。我要好好想一想,明日请你们吃些什么。”
感情这只是个开始,官员们吓得腿软,哪里还吃得下酒菜,离了江宁府立刻聚到一起商议对策。
大家都难受得紧,口渴难耐只得拼命喝水,水一喝,肚子鼓得形同孕妇。年纪大的官员更是腹胀恶心,浑身发栗,想吐吐不出,去茅厕解决不了,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众人一合计,立时凑出三十万两白银,以帮扶赈灾之名交上去。银子方送到,账本不刻便退回,官员们悬着的心顿时落地,银子可以再捞,保住乌纱帽才是头等要事。
方入秋,北京较南方要冷上好几倍,鸿雁南归,山川渐萧瑟。
太子回京,玄沣奉旨迎接。他为人温和,无论是朝臣还是兄弟们里头口碑都是极好,拿着礼部的俸禄是个闲差,但消息灵通,三省六部的大事没一件能瞒过他的耳朵。
繁琐的迎接仪式过后,玄沣起身握住玄昱的手,微笑道:“太子风餐露宿一路辛苦,以往兄弟们时常能见倒不觉有什么,这一去就是三个来月,我的心里真是哪儿哪儿都别扭。”
这话听着情真意切,玄昱着实不惯他这番虚情,将手抽回来,只淡淡一笑道:“劳九弟惦记。”
玄礼起身,抖一抖袍角的尘土,“洗尘宴已预备停当,请太子移步。”
玄昱刻意与他们疏离,略一抬手,“酒宴就免了,大家散了吧。”
玄礼忙道:“太子车马劳顿必未用过午饭,酒菜早已上桌,用了再回宫?”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玄昱也不好再驳他们的面子,由接驾的郎官们簇拥着迈开步子。
到了会仙居,只见官员们跪成一片,足有百余人之多。歌乐暂停,五十多桌宴面摆满酒菜,山珍海味,时鲜果品堆得老高。
果然是出鸿门宴,玄昱心下一沉,转脸对玄沣道:“九弟怎忘了父皇的旨意?”
闻言,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只保留着嘴边尴尬的笑。
皇十一子玄奕顿知不妥,九哥十哥算得细致,不肯放过每一个可以抹黑太子的机会。万岁已明令皇子们不许铺张奢侈,此番明显是设了个局,只等太子往下一跳,立时便有人将事情传到万岁耳中。
“看我这记性。”玄礼一拍脑门,叹道,“见到太子心里高兴,竟将这给忘了。”
玄沣温声道:“太子别多想,老十巴结你,用的是自己的银子,你不给这面儿,老十和下官们的脸可没地方搁。”
虱子多了不痒,这公然请客的大帽子十哥倒是接得爽快。玄奕心中既好气又好笑,插言道:“什么面儿不面儿的,太子日夜兼程赶回来,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十哥搞这么大场面,太子哪有精力应酬?”
“兄弟们自己吃就是了。”他说完,大大咧咧找位置一坐,拈起箸,不论荤素一捞就吃。
老十一是个人精,这台阶不下也不行了。玄沣见众人铁青着脸,拱手对玄昱道:“兄弟们只顾着高兴,思虑不周全,也不劳着太子。”
玄昱离开后,众人松了一口气,逐一就坐安席,面对这大桌好酒好菜,觥筹交错间好不热闹。
玄奕自顾大快朵颐,实质却是满腔心思:这一桌鱼翅熊掌,海参鲍鱼没个六十两办不下来,一顿饭就是三千多两,九哥真有钱。
紫禁城上空,层层铅云堆叠翻滚,快速移动,太监宫女身穿素衣,脸上皆写着哀痛。
皇十八子玄旭身染恶疾,丽嫔王氏悲痛难抑,日夜守在病榻前不肯离开,更是数次哭得昏厥过去。
丽嫔深得圣眷,接连诞下皇十五子,十六子和十八子。皇帝甚是疼爱这位皇子,一连数日抽空过来照看,老天不佑,没过半月玄旭不治而亡。
朝臣们汇报完重要的事务一一退下,偌大的殿内古墓般沉寂,只闻殿角的西洋自鸣钟,“咔咔”走动。
皇帝穿着一袭石青缎绣金扣珠朝褂袍,日积月累的辛劳,他表情平静,眼角布满浅浅的纹,剑眉下的眸子深不见底,显得十分严肃。
许久后,皇帝大步走出殿外,立在廊下深吸一口气,依旧解不了胸中痛楚郁闷。
皇帝起驾永宁宫瞧了丽嫔,见她伤心欲绝,心中无限怜悯。
白幛灵幡高悬,黄缎面梵文经被,经文乃金线所织,铺在玄旭的棺椁上。
灵柩前,香鼎中的安息香细若游丝,袅袅白烟缓缓升起,似在宣告这位幼小的皇子,灵魂已飞往三界之外。
到了小殓的时辰,乾清宫掌事太监福顺红着眼,手执拂尘立在丹墀下,候在殿外的皇子和各部院官员,列队逐一进殿。
玄昱穿墨蓝缎平金云纹镶领袖边袍,明朗中不失沉重低调,望着玄旭的棺椁,目中无限惋惜之色。
玄沣早已酝酿多时,大步上前,涕泪满面,“老十八,你……醒一醒啊……”
玄礼一见这架势,手指悄悄朝大腿用劲一拧,面孔抽搐几下“呜”地嚎啕大哭,“老十八,我教你拉弓,你还说往后要跟我狩猎。怎……你这个狠心的老十八。”
玄沣和玄礼索性将戏做足,边哭边诉,悲切之情如山洪爆发。
皇三子玄正心中顿时伤感,想起机灵调皮的老十八,顿时流泪痛哭。
殿外冷风潇潇,更添悲凉之意,朝臣门无不心中凄然,纷纷垂头抹起眼泪。
尽是哭声,气氛甚是悲恸,皇帝面白气虚,几日郁结的悲痛一齐涌上心头。
九哥不当伶人戏子真心可惜!玄奕心中暗骂,如何努力都哭不出来,碍于眼下的情景,只得低头,装样子伸袖覆在眼下。
连兄弟的死都可以拿来做文章,九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玄昱眯眼看着这群道貌岸然的“爷”,委实不惯玄沣的鬼蜮伎俩和做派,心中默默悲痛,抬目望向殿外神秘而变化无常的天穹。
半晌后,皇帝收去悲色,突然注意到玄昱,众人皆哭独他平静,在一片哀嚎声中显得那么另类冷漠。
好你个没心肝的太子!皇帝心中骤然一震,神色渐渐如常,悲痛的情绪已然转为愤慨,极力隐忍着没有当场发作。
第31章 醉花间 (6)
行围是皇家传统, 到了吉时,只闻钟鼓骤响,乐声齐鸣。出警入跸旗呼呼作响, 数万禁军威风凛凛, 太子玄昱、皇长子玄敬、皇九子玄沣三人戎装佩剑, 骑金鞍御马至前开道。
金灿灿的御驾幡带飞舞, 黄金镶板映着日头,声势浩大迤逦驶出皇宫。百姓齐集街头瞻仰皇帝出行盛况, 御驾所到之处,万民跪礼谟拜,一片“万岁、万万岁。”的高呼声。
出了北京城,除了禁军御前护卫,御驾前后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御林军, 方圆数十里沿路由外防军队把守,别说闲人, 恐怕是只耗子也难以突破重围扰了御驾。
经过数日,御驾终于到达,御林军统领贺棣一刻不敢疏忽,提前设下固若金汤的重防。
整片山脉足有万亩, 分多个区域, 建着规制较轻的数座行宫。林场设专职官员负责养护,放养着不计其数的黄羊、麋鹿、土麝,更有棕熊和财狼虎豹,以增加狩猎风险和难度。
天气晴好, 皇子亲王们整装待发, 都想趁机在皇帝面前大出风头。
浩浩荡荡的圣驾旖旎而来,众人恭敬行了大礼。
皇帝穿一身明黄缎绣平金龙云纹箭袖, 外布金帽钉,左右襟各以金线绣一条正面升龙,心情大好,由裕亲王和几位老王爷簇拥着登上箭楼。
历来的首场都专属于皇子们,士兵将单座山围好,又开一道口子,任部分野兽出逃留以繁殖。
指挥官执旗疾驰,查验无误,高呼:“围毕,请万岁示意。”
皇帝一个抬手,只闻号角一响,霎时鼓如雷鸣,众皇子的良驹撒开四蹄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