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逞窈窕(二)(39)

皇帝怏怏不乐地点头,“我知道的。”

“还有陛下身边的宫婢宦官们,”吉贞观察着皇帝脸上的表情,没有贸然开口,稍微停顿了一下。

皇帝立即紧张地抬起头,“阿姐,你不要把新竹要回去!”他眼睛又红了,“太后和阿翁都出宫后,我身边再没有亲近的人了!”

吉贞心里愀然,隔了会,才说:“新竹暂且留在陛下身边吧。”

“陛下,”戴庭望打断了二人的絮语,他眼尖,看见了草丛中一只幼年的獐子,指给皇帝看,“快射!”

皇帝惊喜不已,慌忙掣箭去射,那幼獐机灵地左右跳跃,皇帝总射不中,戴庭望悄悄放了一箭,射中它后腿,獐子拖着伤腿移动缓慢,戴庭望没再放箭,只提醒皇帝,“它跑不动了,陛下快追。”

皇帝兴高采烈,一马当先,去追幼獐,戴庭望也举着火把紧随其后,吉贞莞尔,知道戴庭望是有意要鼓舞皇帝,她没有阻拦,也驱马赶上。

谁知马突然扬蹄嘶鸣,吉贞毫无防备,缰绳自手里松脱,她重重滚落在地上,还未动弹,革靴的系带却勾在马镫上,整个人被马拖行了数丈,无数的断草枯枝被手扯断,直到革靴从脚上松脱,那马才狂奔而去。

吉贞伏在地上,被枯草割破的掌心和颈侧疼得火烧火燎。她从头到脚无处不痛,喉头发不出声音。

“殿下!”戴庭望正与皇帝追幼獐,见吉贞的马狂奔而去,他大惊失色,忙催马折返,还未靠近吉贞,见一个半人高的黑影地往吉贞附近边嗅边走。

“阿姐,快起来,有野猪!”随后赶来的皇帝也看见了,吓得毛发直竖,大老远便高喝,“庭望,快射死它!”

戴庭望闻言忙抓了支箭在手里,一箭射中野猪屁股,那野猪也发了狂,嚎叫一声,亮出雪白的獠牙,径直往吉贞身上拱。戴庭望魂飞天外,跳下马飞奔过来,一边往腰间去拔刀,谁知摸了个空,他只背了箭囊,没有挎刀,“殿下快醒醒!”戴庭望顾不上去看吉贞,徒手抓住野猪两只獠牙,却被它一头拱倒在地。

皇帝骑在马上,慌得六神无主,拼命叫喊:“来人,来人,护驾!”

“殿下,殿下!”戴庭望混乱中手往后乱摸,正误中吉贞的脸,似乎还有温热的呼吸,他心头微定,忽觉一阵腥臭的气息到了颈侧,他紧闭双眼,飞起一脚踹中野猪的脸,野猪不由退了一步,戴庭望正要起身再踹,后领却被揪住,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武威郡王,”他打个滚翻起身,借着月色辨认出来人,“快救殿下!”

“把她拖走。”温泌也刚策马而来,气息很急,他把戴庭望扔在地上的火把丢给他,“有野兽来就烧它。”

戴庭望见有人来帮手,顿时勇气倍增,抢在温泌前面,“郡王快把殿下抱上马,我来杀了这只畜生。”

两人说话时,野猪又嚎叫着冲过来,温泌一脚将戴庭望踢开,“毛长齐了吗你,滚!”他“锵”一声拔出腰刀,力沉千钧,一刀砍断野猪的獠牙,被腥臭的血喷了满脸,温泌“呸”一声,来不及擦嘴,抓了满把猪鬃,又去搠猪腹,谁知这野猪皮糙肉厚,一刀没搠透,被它狂性大发,一口咬烂了他的衣襟,险些连皮肉都撕下来,温泌大怒,使出浑身力气把这畜生摁倒,一刀捅进喉咙里。

野猪哼哧几声,不动弹了,温泌从头到脚,被猪血和汗水浸透,他有些脱力的手慢慢拔出刀。

“陛下!”大批的铠甲侍卫蜂拥而至,熊熊的火把将林间的情形照亮,郭佶从马上跳下来,奔到御前道:“臣来救驾!”随即指挥众侍卫将那头气息奄奄的野猪砍作肉泥,又亲自将皇帝扶下马,满脸真诚的关切,询问皇帝是否有恙,此刻皇帝的亲卫才姗姗而来,纷纷下跪请罪。

皇帝被吓傻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摇头道:“朕没事。”又慌着去找吉贞,“阿姐!”

吉贞被戴庭望半拖半抱放在树下,她早已经醒了,只是浑身作痛,革靴没了,脚踝也肿了。戴庭望轻轻呼唤了许久,她才哑声道:“我没事。”

“殿下能动吗?”戴庭望手脚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把她搬到马上。

“别吵,”吉贞靠在树上,气息虚弱,过了一阵,她对戴庭望道:“你去看陛下是否有恙,让我静一静。”她的发辫松了,散乱地披在肩头,没受什么伤,语气亦很坚决。戴庭望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往皇帝身边去了。

郭佶虽然来得略迟,多少也算救驾有功,皇帝对他脸色好了些,说:“朕手脚有些发软,不能骑马。”

郭佶忙道:“陛下稍微歇息片刻,臣背陛下回营帐。”又要亲自去马身上解了水囊给皇帝喝水。

温泌一边擦刀,目视着郭佶殷勤地来回忙活,不由一笑,低声道:“使君来的真快。”

郭佶拿着水囊,对温泌笑眯眯道:“我动作虽快,却还是迟了温郎一步。”他的目光落在温泌狼狈不堪的身上,又在温泌阴沉的眉宇间一停,啧啧地,“少年人呐,真不知是该羡慕你,还是该同情你。”

所有人将皇帝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温泌站在人群之外,看向吉贞,她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是醒。

低头一丝不苟地将刀身擦拭干净,他把刀送回刀鞘,又看了一眼吉贞。

所有的光明与温暖都被皇帝所有,她是个沉默的、毫无生气的影子。

他往吉贞的方向走过去,脚底踩着枯草,婆娑作响。他在几步外停下来,审视了她一阵,叫道:“喂。”

吉贞没有看他,她脸往旁边一偏,背靠着树没有动,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睫。

温泌又看了她几眼,没再说话,只把身上被那畜生撕烂的血衣脱下来拿在手上。吉贞仍未睁眼,只觉有人靠近,要来拉她的手臂,她无力地推了一把来人的手,呓语似地说:“我好累,你别碰我。”

戴庭望觉得她的语气有些异样的娇软,他又叫声“殿下”,吉贞睁眼,毫厘之间,正见戴庭望一张清朗端正的少年脸庞,她也一怔,戴庭望道:“殿下,陛下要回营帐了。殿下不能走,臣背你走吧?”

吉贞笑了,说:“你背得动吗?”

“背的动。”戴庭望蹲下,喊一名侍卫将吉贞放在他背上,定定神,他站起身。

吉贞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火把中人影晃动,没有温泌,他已经走了。

回到营地,皇帝总算恢复了精神,想到刚才戴庭望、温泌与野猪搏斗,又觉得刺激恐怖,全无睡意,郭佶是一力要培养皇帝的男儿气概,以压惊为名,一会劝酒,一会命舞姬乐伎上来助兴,皇帝被他奉承得密不透风,谁也插不进去。徐采在吉贞帐外,等御医退下,他走进来说道:“已经把那匹发疯的马找到了,是中了箭。”他从袖中将箭簇递给吉贞看。

银白色的箭簇上,镌刻着元龙九年薛城营造的字样。

“郭佶。”吉贞一点也不意外,她将箭簇还给徐采,“别让陛下知道。”

“臣知道。”徐采道,“郭佶如此明目张胆,是料定殿下不会将此事告诉陛下。”

“他不过是想告诉我,我和陛下的生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这次是我,下次是谁呢?”吉贞道,她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梳理,牙色短袄肮脏不堪,因为脸色雪白,颊边和颈侧的血痕更刺目。她身上有种委顿、疲倦的消沉气息。

“殿下,”徐采有些担忧。

“我有点累。”吉贞说。

“是,”徐采顿了一下,说:“臣刚来来时,听见武威郡王同陛下辞行,要连夜出骊山,回范阳。’

徐采说完,便退出帐外。吉贞坐在案后,她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力气。等了很久很久,她才极尽艰难地起身,蹒跚走到帐帘处。她停了停,用手指掀起帐帘,见数丈外的河畔,篝火堆边,粟特美人裹着红纱,身上缀满金色的铃铛和璎珞,正在急速的旋转着。她的绫裙如一朵云,盘旋着飞起,又飘落,在这忽起忽落的红云间,她依稀看见温泌已经换过了衣裳,郭佶将一杯酒传给他,眉开眼笑地说话。

温泌把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桃符,”吉贞轻声唤道,“你去禀报陛下,我要回京。”

桃符诧异地走过来,“明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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