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CP完结+番外】(71)
他知道自己不该骗张一回,可是他愿意用他的——尊严?人格?通通没有——生命吧。他愿意用他的生命发誓,他是先爱上张一回,然后才欺骗张一回。也许爱情真的能蒙蔽人的眼睛,和张一回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严行真的以为自己能摆脱严永宽。他自欺欺人地找了很多理由:严永宽得了癌症,虽然据说是早期,可也许……严永宽已经没几年可活了?而且这么多年了,严永宽也该腻味他了吧?还有,还有苏纹,他走了还有苏纹在,苏纹是女人,她更像严永宽的小姨。
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卑微的愿望——成为一个正常的普通人——那么难。
严行面无表情地抹掉脸上的泪,他对自己说,满足点,起码张一回现在过得不错,起码还能通过这种方式,偷偷窥视张一回的普通人的人生。所以后来在北京西站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身边的乘客都在议论那个神经兮兮的小伙子,只有他攥着拉杆箱的手在打颤。是张一回在喊他的名字,别说一句话,张一回喊一个字,他就听出来是张一回了。
但是他已经认了。他是这个世界的背面的人,而张一回是这个世界的正面的人。他已经认了。
(四)
当张一回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严行脑子里“轰”的一声。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完了屋里还有今晚刚约的人怎么办?
在严永宽倒台之后的半年里,严行约过七八个人,他干人,也被人干。说不上为什么,可能真的是空虚吧?严永宽就这么倒台了,连他的身体都像一个泄气的皮球软塌塌瘦下去,严行以为自己还会被折磨很多很多年,结果竟然,严永宽就这么大限将至。
严永宽完蛋了,严行无所事事。有时候他会在床上躺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只安静盯着天花板上的日影,太阳东升西落,那影子长长短短地变。当影子消失时,夜晚降临。严行困了,喝两口水睡过去,如此度过一天。
所以他去约了人,他想自己得做点什么,否则他可能真的会死在房间里。和那些人做.爱的时候他大脑空空,身体有快感也有痛感,总之无非是做.爱时会有的感觉。好像多年前张一回说“我还有一床被子你可以先盖着”时目光在他身上灼出的那个洞,至今仍然在。只是他的身体里已经没有柔软的器官和腔腺,他的身体是空的,风可以从那个洞灌进去。激情过后身边陌生的男人睡着了,严行抬起自己的手,骨节凸起的纤长的手,皮肤有年轻的光泽。没错他才26岁,但是他怀疑自己已经很老了,皮肤像蛇蜕,一摁就会塌陷下去,再摁,他整个人就碎掉。
可见到张一回时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完了屋里还有今晚刚约的人怎么办?
紧接着他就忍不住暗骂自己,什么怎么办,不需要怎么办,你是什么人张一回六年前就知道了。
可是张一回抱住他,呜咽的声音仍像六年前——那个雪夜他被唐皓打进医院,张一回在电话里乞求他“你能不能离开严先生”,那是他最后一次乞求他,他是哭着说的。怎么六年了,哭声没有变。
怎么六年了,再见面,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要爱他。
(五)
可是爱是一回事,仇是另一回事。
和张一回离开马平村,一路上严行都在想,为什么我的人生是这样呢?
什么都落空了。
十三岁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杀了人渣父亲,结果根本没杀;十九岁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和张一回真心相爱,结果张一回说他恶心;二十六岁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这些年罪有应得,结果只是被骗;就连那个在杭州的晚上,他和张一回看过的西湖,都是凄风苦雨中的一片晦暗——连他看过的西湖都不是西湖。
什么都落空了,严行想,我的一切苦难都没有理由。这就是命运吗?可凭什么我的命运这么——这么不讲理。
唯一能做的就是杀掉严永宽。杀掉严永宽,起码能给那些苦难一个交待。什么都落空了,他需要一个交待。
在商洛的那天晚上他和张一回做了,他决定第二天就回北京杀掉严永宽,那么这一晚——将是最后一晚。
每一次身体里的冲撞都让他觉得灵魂摇摇欲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说疼不是疼说爽不是爽,只觉得身体满满的,像被风鼓起的帆。他抚摸张一回的脸,张一回的鬓角,张一回的汗水。他和很多人做过这件事,但是只有和张一回——他突然反应过来的,原来只有和张一回做这件事的时候他把自己当作一个人。身体都差不多,但只有和张一回做这件事的时候,不仅两个身体在纠缠,还有两个灵魂在撕扯和哭嚎。
然而第二天,醒来时,他没有看到张一回。
几个小时后,他知道,张一回险些替他杀人。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害怕过什么,那一刻他两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他害怕了。无畏者无爱,他还是害怕了。他不得不承认“险些”两个字如此美好,他不得不承认他愿意放弃,不杀了,谁也不杀了,只要张一回没事。
他没有放下仇恨,他只是突然意识到原来在他心里张一回比仇恨更重。六年里他恨过张一回也试着忘记张一回,最后还是爱他。
还是爱他,愿意为他再试一试。
活下去,就算这个世界仍会带给他伤害,但他与之抗衡,并心甘情愿。
【全文完】
第77章
(一)
今年的四月四号恰好是个星期四,张一回没课,而周五就是清明节,连放三天假。这样算下来,张一回能连休四天。
他早就和严行商量好了,趁这假期去峨眉山玩一圈,反正从重庆到峨眉山开车也就三个来小时。峨眉山在乐山市,乐山又是出了名的好吃——乐山甜皮鸭,严行已经馋了很久了。
只是没想到临到四月一号,博导叫张一回一起去开会。
要是在别的地方开会也好,带严行一起去就是,可这次学术会议偏偏在北京举行。要是这会议由别的高校举办也好,可这次,偏偏是由他们的母校举办的。
会议手册上写明了开会地点,逸夫楼一楼学术报告厅,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但张一回只要闭上眼,就能轻而易举地回想起母校的画面:走出宿舍楼,穿过一片小树林,经过两个食堂、文学院、体育学院,就是逸夫楼学术报告厅了。需要多长时间?走路的话,最多二十分钟。
在那所学校里,有太多鲜活的记忆,或快乐或痛苦——都太鲜活了。教学楼门口,严行曾等他下课;田径场上,他们曾一起慢跑;食堂里,严行曾陪他一起吃最便宜的饭菜……当然,当然也有他们虽然不提却谁都忘不了的,在宿舍楼的楼下,严行曾被唐皓凶狠地殴打,而张一回在窗前目睹了全程;也是在那个大风大雪的夜晚,张一回挂掉严行的电话,独自倒在雪地里痛哭……太多了,这些痛得几乎能撕裂身体的记忆,太多了。
所以他甚至不敢问严行想不想和他一起去开会。
“老师,不能不去吗?”张一回硬着头皮说谎,“我还想趁着假期再改改我的项目书……”
“项目书又不急这几天!”博导把张一回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说,“这次开会,扈教授也要来的,我帮你介绍介绍。你和扈教授联系好了,你想申请的那个课题,问题就不大啦。”
张一回正着手申请一个重点课题,而扈教授正是这一领域的权威学者。
“……老师,”张一回还是不想去,但博导热心帮忙,他也不好直接拒绝,“我回去看看时间,好吗?我尽量……参加。”
上午的第二节 大课,课堂上一片安静。这会儿已经十一点过了,学生们大概是饿了,一个个都蔫蔫的,有些支着下巴听课,有些则低头玩手机。
翻过最后一页PPT,张一回说道:“大家注意一下,按学校的安排,17号那周有期中考试,我这门课就在17号随堂考,到时候我会把题目打在PPT上,你们把答案写在纸上交上来。”
学生们总算抬起头,很不情愿地:“啊?”
张一回笑了笑,继续说:“给大家划个重点范围,就说一遍啊,认真听,过后别在群里一直问。第二章到第五章,四道简答题,每题十五分,第六章、第八章、第九章,两道论述题,每题二十分,一共一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