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CP完结+番外】(7)
“呃,”我硬着头皮说,“是不是要适当地变一下语气?读后感,应该得书面化一些吧……”
看着满纸的“我觉得”,我几乎有些疑惑,严行的高考语文作文难道也是这么写的?
严行抿着嘴唇,从我手中接回读后感,薄薄两张纸被他攥得起了皱:“嗯,我再改改啊。”白皙的脸颊上隐隐透出团浅红。又过两天,我们一起去上自习,走在路上,他问我:“你准备写哪篇小说的读后感?”
“《孔乙己》吧,”我问他,“你呢?还是《伤逝》吗?”说实话,《伤逝》我感觉没怎么读懂,我想不通,涓生既然爱子君,为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她?
“嗯,”严行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我想写……我觉得子君是被骗了。”
“为什么?”
“她是被涓生……塑造出来的,她和涓生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什么都不懂,涓生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因为她崇拜涓生,所以她相信涓生,也因为她相信涓生,所以才崇拜涓生——所以她,她其实是被涓生塑造出来的。我不知道我说明白没有……”
“呃……”我没怎么听懂。
“……”严行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算了,我还是先想想怎么把话说明白吧……”
渐渐地,我和严行同出同入——真不是我抛弃沈致湘,而是这家伙被高中女同学伤了心之后,决定要发奋学习出国读研,因此天天学托福练英语,还要刷绩点,变得比我和严行都忙。
和严行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便难免会有些尴尬的情况。比如吃饭,学校食堂的窗口分两种,一种是学校自营的,永远是固定的那几种菜,土豆鸡块、炒豆腐、糖醋里脊之类,虽然菜色单调,味道也很一般,但价格十分便宜,一份炒豆腐才八毛钱。另一种,是承包出去的窗口,品种各式各样,过桥米线、砂锅、麻辣香锅、卤肉饭,等等等等。这种承包出去的窗口,样式虽然丰富,但价格就贵了很多。
我一个人吃饭,向来是在学校自营的窗口吃,一顿饭吃两三个菜,米饭可以免费加,汤也是免费的,算下来不超过四块钱。这大概是在学校里能吃到的最便宜的饭菜了。这样下来,我能把一天的伙食费控制在十块钱以内——偶尔还能买点香蕉橘子之类的便宜水果。
然而和严行一起吃饭,时间长了就有些尴尬。他显然看得出我是为了省钱才去吃自营窗口,便什么都不说,一顿顿跟着我去吃。可时间久了,严行大概就有些难以忍受,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又不好总是去买别的窗口的饭菜。有时候我们一起吃饭,我看他盯着盘子里的西红柿炒鸡蛋,小口小口地吃,表情显得有些难以下咽。
直到有一天的课间,严行去卫生间了。我走出教室想透透气,正撞见严行捧着从教学楼自动贩售机里买的肉松饼,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
他也看见了我,瞬间瞪圆眼睛,一副惊讶混杂着尴尬的表情。有点像以前姥姥家养的,那只爱偷吃的大黑猫。
我心里像被捏了一把,有些想笑,又有些酸涩。我走过去,轻声问他:“中午没吃饱?”
严行急忙抹了把嘴角的肉松末:“没,我……就是饿了,可能还在,长身体?”
他比我高出小半头,这幅低着头急于解释的样子,让我有点想抬手摸摸他的头顶,说,没事的。
然而我看着严行平整柔软的羊绒围巾,看着他的无意被我瞥见标牌的5300块的羽绒服,一时间,又说不出话了。
第5章
我不知道严行家究竟有钱到什么程度,也没问过,因为我想他和家里的关系应该不太好——我从未见过严行给家里打过电话。而严行又说一口标准至极的普通话,听不出是哪里人。
直到有一天晚上,严行去澡堂洗澡了,唐皓神神秘秘地对我和沈致湘说:“你们知道严行是哪儿的人吗?”
我们两个摇头。
“生活部要统计学生信息,我才看到,”唐皓冷笑两声,“陕西商洛的,商洛,你们听说过没有?”
商洛。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遥远得像“同性恋”。
“商人的商,洛阳的洛,”唐皓扫一眼严行放在桌子上的手表,语气轻蔑,“我当是哪儿的富二代……你们说,他那些东西,不会都是A货吧?真的,也不是不能理解吧,哈哈,在他们看来北京肯定是大城市嘛,来了大城市,想弄得有面子点……”
“哎,”沈致湘知道我和严行关系好,连忙截住唐皓的话,“也许人家就是有钱呢,什么地方都有有钱人啊。”
“那倒也是,”唐皓的语气依旧轻蔑,“没准儿家里有矿呢。”
关于严行的话题就此揭过,大概因为严行实在太低调,虽然他有钱又好看,但除此之外,他身上就没有什么话题了。而这所学校,当然不缺有钱又好看的人。
我在搜索框输入“商洛”。商洛,位于陕西省东南部,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都,石器时代就有先民聚居于此。严行来自这里,其实我并不觉得违和。严行身上有一种沉稳的气质,沉稳得甚至有些淡漠。也许这种沉稳,便是商洛的厚重历史给予他的。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才是处处显得违和,我不该出现在这里。这里的人,即便是每天和我一起吃饭上自习的严行,也比我好了太多太多,他不用每天计算饭钱,不用为是否去买老师推荐的高数习题集而纠结,不用暗自揣摩别人是不是话中有话。
没错,也许唐皓是在说我。生活部统计学生信息,是为了评定学生家庭的困难等级,发放助学金。我爸在轮椅上瘫痪好多年了,每个月吃药都要花很多钱,还时不时要去医院,而我妈只是公交车上的检票员。我们一家住在四十多平的老房子里,房子的历史很长了,还是预制板的。我小时候,有一阵到处传谣言说北京要地震,我妈无意感叹一句,要是真地震,咱家房顶这预制板砸下来,咱们都跑不掉啊,唉。
虽然我知道人活在世上各有各的烦恼,但说实话,我还是很羡慕别人的烦恼,给女朋友选什么样的礼物,要不要出国读书,买了双球鞋把生活费透支了……这个世界,其实连烦恼都是有等级的。
很快就到了周五,学院的艺术节晚会。周五下午我和严行都有选修课,就约好一起吃晚饭,然后去看晚会。我们在教学楼前分别,严行穿一件挺括的黑色大衣,牛角扣衬得他的脸有些稚气,他穿一条深蓝色牛仔裤,款式简单,但露出白皙的脚腕。
“露着脚腕冷不冷?”临走前,我忍不住问。
“还行,”严行笑笑,“教室里有暖气,没事。你下了课,就在你们教室门口等我啊。”
“OK,”我点头,“你快进去吧,别感冒了。”
严行背着,他高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也许是因为下午的选修课“市场与政府管理”实在太无聊,我总是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一会儿想,商洛的纬度比北京低很多,大概冬天要暖和一些?严行穿得太少了,北京的冬天这么冷,露着脚腕会感冒的。一会儿又想,吃饭的事儿该怎么和严行开口呢?其实他没必要和我吃一样的饭菜……课堂笔记记得乱七八糟。好在也许因为是周五,老师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只照着PPT念。
终于熬到五点半下课,下课铃一响,老师立马关掉PPT:“今天就到这,下课。”不少学生们已经提前收拾好包,鱼贯而出。
我站在教室门口等严行。
严行高高瘦瘦,穿得又少,在一群裹成球的学生中,是十分显眼的。然而我在教室门口等了二十分钟,直到教学楼里已经人声寥寥了,还是没有看到严行的身影。
我掏出手机给严行发QQ消息:你们还没下课?
没有回。
我从一楼爬上五楼,我不知道严行是在哪个教室上课,但我在五楼转了一圈,发现所有的教室都下课了,也并不见严行的影子。我直接拨了严行的号码,电话是通的,但响了五十秒,仍旧没人接。
我挂掉电话,这时身旁的教室里正好走出一个女孩儿,她扎着双马尾,粉白色羽绒服,面容令我觉得有些熟悉。
“诶,”她停下脚步,看着我,“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