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CP完结+番外】(56)
在山城重庆,我没有见过严行,却意外地闻到了桂花的香味。就在宿舍楼楼下,种着一排细小的桂花树。研一刚入学的那个秋天,有一天傍晚我和室友下课归来,忽然顿住脚步。
刚下过雨,湿润的空气中,有一股似熟悉非熟悉的香味,我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既不浓烈,也算不上清雅,只是,太独特了。
我说:“你闻到没有?有股香味儿。”
室友是重庆本地人,淡淡地“哦”了一声:“桂花噻。”
“……桂花?”
“对啊,北方没有么?”室友指向我们身侧的树,“这都是桂花树啊。”
“……哦。”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走近桂花树,看到绿叶之间细碎的橘红色花瓣,原来这就是桂花。我将鼻子凑过去,深深地嗅了嗅那桂花香。
和严行用过的桂花沐浴露的味道,并不一样。
我站在树下,感到一阵深深的惶恐。
视觉有记忆,听觉有记忆,嗅觉有记忆……可感官的记忆终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衰弱,就好比我面对这两种味道,已经无法解释,它们是原本就不一样,还是,我已经记不清严行的桂花沐浴露究竟是什么味道?
如果这辈子我都不能再见到严行,那么大概总有一天我会渐渐忘记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身体的触感。记忆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剥落成另一番模样,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研二的寒假,我回北京,去了一趟随喜会馆。
随喜会馆已经不是随喜会馆,而变成了一家“鑫瑞明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我问门口的保安,之前的那个会馆,搬到哪里了?
保安耐心而和气地回答:“这我真不知道,我们公司搬来之前,这栋楼是一个辅导班租的呀,没听说过有什么会馆。”
我说,好的,谢谢你。
研三,我决定跟着导师继续读博。
一方面,这些年老爸的身体情况挺稳定,只住过一次院,还是因为食物过敏;另一方面,导师对我很倚重,经常鼓励我继续读书,他带着我做项目,我也多多少少赚了一些钱。
写完毕业论文的那个暑假,沈致湘回国,我们在北京聚了一次。
沈致湘的体型又变了,变得更加健壮和结实,他手臂上一块块肌肉的形状即便隔着衬衫也隐约可见。我和沈致湘开玩笑:“你去读的是体育学院研究生啊?”
沈致湘哈哈大笑:“学校里有免费的健身房,没事儿就去练,薅资本主义的羊毛嘛。”
我们聊了很多,从澳大利亚五花八门的野生动物到重庆的5D魔幻地形,啤酒喝了一瓶又一瓶,最后我俩喝不动了,胳膊肘撑着桌子,都有点恍惚。
沈致湘语带醉意:“你找对象没?”
我摇头:“你呢?”
他也摇头。
我们两个相视一笑,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不必言语的了然。
我问沈致湘 :“你当时,怎么知道我和严行在一起的?”
其实我自己也有些惊讶,这句话,我竟然这么平静地就问出口了。在那时候,我那么小心、那么敏感、那么恐惧,我恨不得在别人眼里我压根不认识严行这个人。而到现在,我竟然能平平淡淡地问沈致湘这个问题。
是酒醉壮人胆?好像也不是。我不得不向时间的力量低头,原来一个人的改变,会如此悄无声息却又翻天覆地。
“太明显了,”沈致湘笑着说,“我天天在寝室看着你俩眉来眼去,尤其是严行对你,我去……你都没感觉吗?严行对所有人都不冷不热的,就对你,那个温柔啊。”
“呃,”我被他说得两颊发热,“那不是因为我俩关系好吗。”
“关系好不是那个好法,哎,也可能是我兰心蕙质……反正就看出来了。”
我大笑:“兰心蕙质不是这么用的!”
沈致湘连连摆手:“你意会一下!”
我们两个醉熏熏地走出饭馆,才发现天空竟然下起了雨,北方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快,我们站在房檐下等雨停。
沈致湘双手揣兜,漫不经心地问:“这几年,你有杨璐的消息吗?”
“……没。”
“哦,”沈致湘耸肩,“我也没有,她可能嫁人了吧?我还想着随份礼呢。”
“……”
很快雨停了,我去搭地铁,沈致湘伸手拦出租车。他拦到一辆,打开车门将要上车的时候,转身对我说:“常联系啊,一回。”
我看着他,心里翻涌起千滋百味,忍不住问:“你觉得我还能见着严行吗?”
沈致湘冲我点头,说出的话却是:“我也不知道。”
他说“我也不知道”,我明白,他已经默认了张一回不知道答案,才会加一个“也”字。
岁月茫茫,我们都不知道。
博一,我跟导师去杭州开会。飞机从重庆飞杭州,比多年前从北京坐火车到杭州要快得多。开会的酒店离西湖很近,散会后,导师去见朋友,我独自一人去了西湖。
上次来时,冬天,夜晚,阴雨,寒风,西湖的波光潋滟一点没看到,只记得雨点密密麻麻落在水面上腾起细雾,勉强算是山水空濛,在白堤上严行亲一口我的脸,我悄悄揽住他,身体温热。
这次是九月,天气晴好,微风拂面,碧水边有情侣头抵着头自拍,有高中生聚在一起谈天说笑,有画船,有野猫,有枝头颤袅的白薇花,有翩跹飞舞的蜂和蝶。
身旁的情侣自拍完了,男生说:“宝宝我给你听首歌,可应景了。”
我沾那女孩子的光,也跟着听。
“行船入三潭/嬉戏着湖水/微风它划不过轻舟……再也没有留恋的斜阳/再也没有倒映的月亮/再也没有醉人的暖风/转眼消散在云烟……那一天那一夜/没有察觉竟已走远……”
我听着听着,连忙背过身去,狼狈地抹一把脸。
——没有察觉竟已走远。
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严行,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原来一年年岁月留在我身体里的痕迹,全都是悔意和思念。
我快步离开,把那沧桑而缠绵的歌声留在身后。继续走,走到我心相印亭,手机响起来。
北京的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已经做好礼貌回绝的准备——也许是到了年龄,这几年,我越来越频繁地接到推销电话,推销保险的,推销家电的,甚至是推销商铺的。
“张一回吗?”一个女声。
“是的,您是?”
“我是苏纹。”
第62章
我对导师说:“老师,我得请个假。”
导师一惊:“怎么,碰上什么事儿了?”可能因为之前读研的三年我从来都是放假最后走开学提前到,导师的表情十分紧张。
“我……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顿了一下,又说,“实在对不起,我真得请假。”
“哎,请吧请吧,不过小心别被骗进传销了,啊?”
“……不会的,谢谢您。”
苏纹给我打电话的当天晚上,我坐上了从杭州飞往北京的航班。
航班晚点一个多小时,到达北京时已是深夜。
我坐上出租车,把苏纹给我的地址告诉司机,嘱咐他:“师傅您开快点吧,我这赶时间。”
司机瞟我一眼:“您这不是下飞机回家吗?还赶时间?”苏纹给的地址是四环的一个小区。
“……家里有急事,您尽量快点吧。”
“好嘞,”司机笑了笑,“听您口音是咱北京人?”
“嗯。”
“哎呦,好在这会儿挺晚了,路上应该不堵,您打哪儿回来的啊?”
“杭州。”我在脑子里一遍遍地回味苏纹的话。
“杭州那边儿还挺暖和呢吧?”
她说,张一回你去拦住严行,现在只有你拦得住他!
“啊,”我摁摁眉心,“什么?”
“我说,杭州现在还暖和吧?”
“嗯……是。”
司机大概也看出我的心不在焉,寒暄几句,就不再说话了。
出租车在夜色中穿梭,下高架,等红灯,城市灯火煌煌。
说实话,那女人的声音不像是苏纹,我印象里苏纹的声音挺柔和的,带一点nl不分的南方口音,可那女人的声音粗粝而沙哑。
电话里她语气焦急,不断叫我回北京拦住严行。
我问她我要拦住严行干什么?她急切道,一时半会说不清,你快回来!他明天就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