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江怜雪也有十年不曾见过言怀瑾,此时看他一身赭色四爪九蟒朝服,英姿挺拔往殿中一站,配上那张斯文俊逸的脸,哪里有半分病色,直叫殿门口守着的宫女们都羞红了一张脸。
顿时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看他也不下跪,只行云流水地弯个腰给自己行礼,说些“孩儿不孝不能侍奉左右”的套话时面无表情毫无半分敬意,心里越发憋闷,偏偏怎么都找不到借口发作。
就这么各怀心事地用了一顿沉闷到地上落根针都能吓死人的午膳,总算撤了宴席该叙叙话了。
江怜雪也不是全无准备,端起茶盏用杯盖拨了拨茶叶,看一眼坐在下首的言怀瑾,道:“若是哀家算得没错,慎王今年应当也二十有三了吧?”
言怀瑾自打进了这个殿脸色就不曾缓和过,这会儿也实在是不乐意搭理她,便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
“不知在宫外头,可曾行过冠礼了?”
“行过。”言怀瑾斜了一眼言怀瑜。
言怀瑜顿时心领神会,一脸微笑地替他说道:“皇兄是在大乘寺的住持方丈那里行的冠礼,因而不曾邀约外人。”
江怜雪便又道:“既然已经行过冠礼,便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慎王若是有了可意的女儿家,可要早早打算起来,莫要不上心呀。”
这话听着好像当真是做母亲的在操心孩子的婚事一般,言怀瑾却全然不领情,江怜雪是个什么性子他还能不知道吗?
只是这般晾着她又着实不像样了些,想了想,他便又回了个“哦”。
江怜雪看他这油盐不进不理不睬的样子也是气闷,然而话还是要说完,索性也不装相了,放下茶盏道:“翻过年来,陛下也到了弱冠之年,该物色起人家准备大婚了,巧了慎王也正好回京,哀家就寻思着,不如就开一次宫中采选,也好为你们两个好好相看相看。”
言怀瑜闻言,脸上的笑容连一丝都没有崩,依旧温温和和地说道:“叫母后操心了,何须如此大动干戈呢……”
“哐啷”一声。
还不待言怀瑜说完,言怀瑾手边的杯子就落到了地上,脆生生地响,他人也顺势抚着心口喘了喘气,仿佛一副病弱的样子,道:“望太后见谅,当初那场大病至今不曾痊愈,此刻又忽觉不适,容儿臣先行告退。”
说完还不等江怜雪反应,站起来头也不回就往外走了。
“哎,你——!”看他这摆明了遮掩都不遮掩一下的装病行径,江怜雪气得想跳起来打他,偏他走得快,眨眼就没影了,对着一脸笑模样地过来安抚她的言怀瑜她又不好发作,只得甩了甩袖子,道,“总之采选的事,下个月哀家就张罗起来!”
言怀瑾走出太后宫中,片刻不停地带着仪仗回了东宫,直到踏入自己的寝殿,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光是看着那张脸,他都忍不住想一巴掌扇过去,哪里又乐意应付那妇人。
想想日后要做的许多事,还有这空落落的偌大宫殿,只觉得来了还没有多久,就开始怀念永山别院里那些清静舒心的日子,还有阿弯那张明眸皓齿叫人一见便欣喜的脸。
她随着景川侯夫人先行回京已经过了快半个月了,这个小没良心的连封信都不曾派人送来。
好想见她。
第53章
阿弯浑然不知宫里发生的这一切, 早前她跟着景川侯夫人回京之前, 言怀瑾就将这几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于她, 好叫她能放心,所以后来圣旨封王以及搬入东宫的事, 都早已经在预料之中,阿弯也不曾过多关注。
她悬心的事倒有几桩,一个是她离开永山之前原本要去和同光道别,谁知去了大乘寺后却被门口的小沙弥告知同光已经去了藏经阁闭关,这几年轻易不能见外人了,虽说她也挺替同光高兴吧,但是一想到自己下山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心里难免落了些遗憾。
第二桩事就是景川侯夫人从卫津回到凤中, 发现她不在的时候景川侯这个败家老爷们又买了一大堆没用的玩意回来,且临近年底迎来送往的事情难免增多,之前又积压了一些中馈事宜不曾处理, 一来二去地就累倒了, 阿弯正在帮她配药调理身体, 另外还得学着帮忙处理一点家务事,景川侯父子几个那是不能指望的。
再有一桩就是, 既然都来了凤中, 她有些想念童年时的好友六公主言雨澜,这些年她不管是在永山学习还是在外游历, 时不时总要和言雨澜通信一二汇报近况,只不知她如今出落成什么模样, 可是言雨澜住在宫里轻易不好相见,只得叫景川侯夫人先去递了帖子等消息。
这一桩桩一件件地忙碌下来,回过神时惊觉竟然有个把月没有听到言怀瑾的消息了。
阿弯想了想,言怀瑾如今在东宫,外头没有他什么消息也是正常的,毕竟皇家的事也不能一天到晚地说出来叫人嚼舌根,但是别的人不知道,澹台进总该知道吧?
于是这一日风和日丽,阿弯处理完手头的事又服侍着景川侯夫人喝了药静养,就蹦蹦跳跳地摸去了澹台进的书房。
澹台进正对着言怀瑾前几日给他布置的文章苦思冥想,烧得脑袋都快疼了,听说阿弯要问问言怀瑾如今什么情况,很是没好气地摔了笔应付道:“还能有什么?吃香的喝辣的呗!”
阿弯撑着脑袋坐在他对面,一本正经道:“世子哥哥,你不能因为我家公子对你严厉了一些就在外面败坏他的形象,这是不对的。”
竟然被阿弯这丫头教训了,澹台进的心中拔凉拔凉,只觉得这世间温情不再,到处都是冷漠的人,大家只关心春闱春闱以及春闱,都没有人关心一下他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心灵,每天都做学问做得好想死哦,过去经常一起跑马玩乐的小伙伴们都快要跟他绝交了。
这么想着,他就这么一通大倒苦水,说得自己都要为自己鞠一捧泪。
阿弯多么善解人意又乖巧伶俐,顿时伸手拍了拍澹台进耷拉的脑袋,道:“没事啊,世子哥哥你想想,等你考上了进士,再到殿前好好表现一番,没准还能有个三甲,那时候风风光光地打马游街,就不是别人和你绝交了,而是要不要搭理他们全看你今日心情爽不爽,那岂不美滋滋?”
澹台进也不过一时悲愤便抱怨起来,其实骨子里还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个性,听着阿弯这么给他畅想一番春闱后的美好生活,顿时又觉得自己还能再头悬梁锥刺股那么几个月,于是心气也顺了,很是赞同地点点头,道:“到时候我看谭家那臭丫头还敢不敢对着我横挑鼻子竖挑眼!”
谭三姑娘,就是澹台进定了亲的未婚妻,据说打小就看不上澹台进,也不知怎么肯应下这门亲事的。
这般安抚好了澹台进脆弱的小心灵,阿弯又把话题绕回了言怀瑾身上。
澹台进想了想,自己每隔几天都要进宫去向言怀瑾汇报一下功课,眼见着他还挺忙碌的,没什么时间叙话,倒是想起一桩,便道:“宫里在准备采选的事,怕是下个月就得开始选秀了。”
阿弯很是新奇:“选秀是什么?”
“就是给陛下选媳妇,到时候凡是有意向的人家都将自家女儿送到宫里头去,陛下和太后呢,就熟悉熟悉,挑挑有没有顺眼的,顺眼了就跟人家说一声,陛下就准备娶了,或者要是高兴呢,还能一下娶好几个,宫里除了皇后娘娘,还有贵妃娘娘啊昭仪娘娘啊之类的好多后妃位子空着呢。”
“噫。”阿弯露出几分嫌弃的神色,“素梅姐姐说了,你们男人啊,就喜欢左拥右抱,都是大猪蹄子!”
“怎么就我们男人了呢?”澹台进也很是不服,“我可没有啊!长这么大连个丫鬟都没有,想想真是便宜了谭家那个臭丫头,唉,心痛!”说完还捂着心口故作几分沉痛姿态。
这么插科打诨着感觉也问不出啥来,心里总是落不到底,阿弯突然就灵机一动,问道:“那世子哥哥,你能带我去东宫见我家公子吗?”
“嗯?好端端的你非要见他做什么?”
“什么好端端的,我都一个多月没见到啦!见一见才好放心嘛……”
“方法嘛……也不是没有。”澹台进挠了挠下巴,嘴角一扬笑了笑,道,“我要是带个侍女过去未免太打眼了些,但是你这个小身板嘛……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