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殿下,冷静!”
他低声。
姬旭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霍然狠狠一甩手,甩开了那把长剑。
还未加冠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他只觉得自己额角一阵突突直跳,血管像是要冲破皮肤一样暴起,姬旭英努力深吸一口气,试图稳定镇静下来。
“你将人带走,不许他胡言乱语,我要去见见六姐,把人送走后你再来找我回话!”
他明显是心神大乱。
走的时候甚至脚下一个踉跄,近卫长连忙扶了他一把,“七殿下。”
“无事,办好你的事,塞了他的嘴,不许他乱说话。”姬旭英又重复了一遍,恍恍惚惚走掉了。
一路跌跌撞撞行至六公主姬晨晓的宫门前,各色各式样的花绚丽夺目,看在姬旭英眼里却是瞬间刺眼非常。
是了,是了!
那位宣先生才会醉心园艺!
邹太宰,邹太宰何时有过那种闲情逸致!?
心里有气,他忍不住对着那堆花一通乱踢乱踹,立刻引起宫人的注意,几人试着拉开他其中一人更是匆匆跑进去找姬晨晓。
得到消息,正在侧院小花房浇花的姬晨晓连忙放下水壶跑了过来,“旭英,你怎么了?”
“姬晨晓!”
这会儿他也不叫六姐了,直接挥手,“你们所有人退下!退远点!”
宫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到姬晨晓微微点头后,才敢全数退下。
只剩下他们两人。
姬旭英沉默良久才开口:
“我们的生父,是宣先生,是不是?”
姬晨晓脸色发白,倒退两步。
“你在说什么呢,旭英。”
姬旭英看着她的反应,到底是双生姐弟,他简直再清楚不过姬晨晓此刻的情绪变化。
“……你果真是知道的!姬晨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旭英,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哪样?!邹华混淆皇室血脉,我们的存在简直就像是个笑话一样!”姬旭英一把甩开姬晨晓想要抓住自己的手。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没有哭,只是突然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一样,缓缓的向后,仰倒在地上。
“旭英,你不要这样!”
姬晨晓一下子就害怕了,慌慌张张去摇他。
“……晨晓,六姐,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这样,安安静静待会儿,好不好?”
姬晨晓停了动作,没作声。
好半晌她才站起身,起身离开了。
姬旭英呆呆地望着天空。
脚步声去而复返,姬晨晓举着绢布伞,轻轻坐到了他的头边,将伞打在两人头顶上。
天蓝色的绢纱上,灵动的绘着游鱼。
姐弟俩良久无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姬旭英终于开口了。
“……七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宣先生的时候,我就隐约看出来一点了。”姬晨晓也不隐瞒了,低声。
“所以只有我像个傻子,什么也没看出来。五哥总说,他要陪着韶姐姐游历五湖四海,他不想要这大涴的江山,他要将这一切交给我。”
姬晨晓静静听着。
她看着姬旭英伸出一只手来,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可是……我怎么可能呢?我连自己都搞不明白,又如何抓得住这大涴的江山呢?”
“旭英,你不要这样。”
姬晨晓忍不住掉下泪来,“从现在开始,睁开眼睛多观察周围,不就好了么?而且……我本来也不想告诉你的,旭英,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幸福得多。”
“可我现在知道了。”
姬旭英平静。
姬晨晓无言。
她忽然咬了咬自己的唇瓣: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母皇的第一任皇夫,也是唯一被承认的母皇的丈夫,叶惊尘,我们这些出生的晚的,都不知道,对不对?”
姬旭英头微微动了动,偏向她。
“邹家昔年是上京旧贵族,而叶惊尘是上京王的小儿子,于太宰先生有知遇之恩,而于宣先生则是挚友。后来母皇嫁往上京,和叶惊尘一起度过了很愉快的婚后生活,就是在那时候她也结识了邹太宰和宣先生。叶惊尘死前,托付母皇于太宰和宣先生,他们答应了,于是他们来到了太宛王城,来辅佐母皇。”
“也不知哪日,母皇突然对邹太宰起了心思,邹太宰若是拒绝,母皇绝不会相逼于他。所以太宰拒绝了,知道这一切后,宣先生却去向邹太宰请求了帮助。”
“宣先生实在太爱母皇了,哪怕只有一夜的露水情缘……他去求了邹太宰,太宰给了他一夜的机会,不是侍寝,只不过是熄灯一同说说话的机会。宣先生自然是恪守着规矩,并不打算逾越的。但不知怎的,稀里糊涂的,那一夜他和母皇竟然就水到渠成了。”
“就是那一夜,便有了我们,旭英。”
姬旭英喉头紧了紧。
“你是怎么才能把这种故事都讲得这么平淡乏味的?”
最后,姬旭英只能苦笑,这么吐槽了一句。
* * *
“四殿下口口声声宣称,六公主和七殿下是邹宣先生所出,而非邹太宰,太宰乃是混淆皇室血脉的欺君之罪。”
“哦?”
昭成女帝,姬半夏只是轻飘飘应了一声,便再无下文。
“这事儿要不了多久就会弄得满城风雨了。”德女官忧心。
姬半夏却是神思恍惚了片刻,才道:
“回头要太宰来谢罪。”
“按夜真的原计划,送老四走吧。”
这事儿就是要轻飘飘揭过的意思了。
德女官惊诧,到底不敢说什么。
姬半夏继续出神的凝望着满池塘的风荷。
第97章
那厢,姬夜真和韶千樱,则是在朔方君王新立的消息一出,就主动前往造访了朔方王城。
他们是代表自己所属国,真诚的来向风烈遥致上贺礼,同时也稳定一下朔方民心。
这是他们唯一能帮风烈遥做的事情了。
“你这逼宫造反,倒是很迅猛啊,从我接到消息,不过两三日,你就已经收服了整个朔方朝堂。”
继位大典结束,姬夜真和韶千樱手牵手,跟在风烈遥身后,口吻自然的谈笑道。
“哪有啊。”风烈遥叹气。
“众望所归,自然快了。”韶千樱语气也平淡。
风烈遥再度苦笑着摆摆手,“行了,别说这些了。风烈行……我只打算把他软禁王府,让他这辈子闲散此生,你们看合适吗?”
外人不好置喙别人的家务事,更何况这还是帝王的家务事,二人自然一致表示,风烈遥自己做决定就好。
行至一个侧殿,韶千樱骤然心头一紧,像是有一种奇异的感召一样。
她恍惚起来。
她甩开姬夜真的手,恍恍惚惚游魂一样,行到了侧殿的门前,她慢慢伸出手去。
姬夜真和风烈遥惊疑不定的看着她的举动,却没有一人试图阻拦她。
侧殿大门被推开——
没有人。
只有一个巨大的千年寒冰所铸成的冰棺,这千年寒冰,竟是在炎热中都半分没有化成水的迹象。
冰棺里沉睡着一名三十余岁模样的男子,他一袭苍色的朔方游牧民族衣服,五官精致绝伦,不像是死了,倒更像是陷入了永无休止的沉睡之中。
但那容颜,韶千樱是认识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熟悉的。
姬夜真左瞧右瞧,总觉得这人的五官和自己……相像到了一种极端得地步,简直是在照镜子!
“……叶惊尘?!”
韶千樱惊讶。
“叶惊尘?!”姬夜真大惊,“千樱,当真?”
“当真,我在梦里见过他。”韶千樱认真的指着他,“他的眼睛是灰紫色的。”
“那么……他是,我母皇的……”
“是的,第一任皇夫,昔年上京王的小儿子,叶惊尘。”韶千樱肯定道。
风烈遥苦笑。
“想不到,凤婉竟然认识他……也罢,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如果他是叶惊尘,那么为何会在此地?”姬夜真神色凝重,“早在上京陷落的时候,他应该就死了。”
“他没有死,否则你是怎么出生的?”
见姬夜真显而易见的惊讶,韶千樱叹气,她指着冰棺中的叶惊尘,看向风烈遥,“你看,他们像不像?”
风烈遥看看叶惊尘,又看看姬夜真,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