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长期位居高位，大权独握整整十年，剩下的时间也多有干预，朝外有一干心腹，宫内有太皇太后，摄政王妃亦是出身簪缨世族骆家，这样巨大的权力让他尝到了甜头，如何肯轻易放手？
早在十二年之前，十四岁的今上就已经开始隐隐培植自己的势力，待到有朝一日，将自己的六叔从神坛上拉下。
纷争迟早会来，蔚百里一直知道，甚至他还亲手将最重要的证据交给今上，也为今上培植了一大批隐在暗处的势力，但就为了这幼时的一点点情谊，蔚百里还是想要劝六王爷放弃。
皇族轻易不会被处死，何况是执掌了大权十年，且还是太皇太后亲子，今上亲叔叔的六王爷？但若是他一味反抗，到底会如何，便是蔚百里也不能担保会怎样。
“王爷心里一清二楚，何必问我？”蔚百里苦笑一声，“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他脸上的神色太严肃，饶是六王爷一向胸有成竹，也禁不住有些忐忑起来，他慢慢坐直了身子，手里仍旧端着酒杯：“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方落，“砰！”地一声，淮扬馆三楼的雅间大门便被猛地撞开，来人好似一阵风一样刮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头满眼都是惊慌：“王爷，城外已经被包围了！！”
“啪！”酒杯坠在地上，摔得粉碎，六王爷惊讶的站了起来，也不管那四散的碎片有一片扎在了他手上，酒液溅湿了他的靴子，沉着声音喝道：“什么？说清楚！”
来人作传讯兵打扮，头顶的帽子经过长时间的奔跑有些歪斜，鼻尖上滚着豆大的汗珠，声音有些嘶哑：“今日巳时，城外已经隐隐有轰鸣声，但因为城外碧阳山中总有野马奔跑而过，属下等并不在意，谁知午时三刻，便有大军从西面而来，现在已经围在了淮安城的四周，正在安营扎寨！”
六王爷愣在那里，许久之后，才缓缓的一挥手，让那人退下，转眼望着蔚百里似是早有预见的眼睛，嘴角溢出一丝笑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蔚百里点点头，语调诚恳：“王爷，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这些年来，六王爷私自控制了洛城，淮安，靖远，郴州等地，今上费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在各地埋下暗棋，到如今终于将各个地方一一收回自己的掌控之中，独独留下淮安。
六王爷望着手心被酒杯碎瓷割伤的那道伤口，微微一使力，将那块碎瓷片□□，细小的伤口立时便渗出血来，他冷笑一声：“难道你忘了，我在北疆还有大批人马？只要我一声令下……”
第52章 绿带鲟包
他的话音被蔚百里无情的截断在半空：“你是说孙绍武麾下的那一支么？”
孙绍武和蔚百里一样，都是在宫中陪伴今上长大的一批人，待他们成为少年之后，蔚王父子在南疆和西边驻守，孙绍武则是跟着石老将军在北疆驻守，虽不比蔚百里受到今上重用，但也算是十分倚重。
这颗棋子埋得实在很深，就连今上和蔚百里也不曾发现，直到前段日子，蔚百里得到了宋之城交给他的那个匣子，打开来看，这才知晓全部事情。
今上得到消息的同时，便想派人将孙绍武秘密召回京中，谁知孙绍武以军务繁忙，北疆战事紧急为由，并不愿回来，蔚百里深恐打草惊蛇，便将孙绍武的老母亲和一双儿女都命人从吴县老家里接出来，接到上京城中。
这一招实在不入流，但也实在很有效。孙家三代单传，好容易到了他这一代，妻子生了一双儿女，而母亲对他更是有生养之恩，他哪里敢不把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只得私自到了上京，他前脚刚刚进了上京的城门，后脚便被守在那里的天子亲卫押下，秘密处死在天牢里，但对外，他依旧是在北疆的战场上征战，只是作战的人，已经成了保皇派的另一员猛将。
没想到这样深埋的一颗棋子都能被挖出，六王爷大惊失色，沉默了足足一刻钟，才缓缓开口，脸上笑容丝毫不减：“百里，你当真料事如神，孙绍武现在想必也不在世上了吧？”
蔚百里微微低垂着眼帘，声音恭敬，遥遥朝着上京城的方向行了一礼，这才温声说道：“不敢，这全是皇上的意思，微臣只不过奉命行事。至于孙将军，他还在北疆的战场上征战，想来为国捐躯，也是极为荣耀的一件事。”
六王爷瞪着他，胸口的那股郁气憋在那里，久久不散，咳了好几声，这才冷笑着望着他：“百里，你当真长大了。”
蔚百里扬眉一笑：“百里如今已经过了弱冠之年，男儿若是在这样的年纪还不长大，那不是辜负了父母对自己的栽培？孙绍武虽然年纪轻轻便离开人世，但若是能够为国而死，比那些碌碌无为，卖国求荣的人不是好了很多？”
他脸上在笑，心下却着实紧张，千香不在这里，独自一人跟着陈掌厨去了后厨，他暗暗派人调查了陈掌厨的为人，发现他和六王爷并无什么干系，这才放心让他们去了，但这淮安城如今被大军包围，若是六王爷想要玉石俱焚，那也是极为简单的事！
他先前多方的敲打，也不过是让六王爷知晓千香在他心里的地位，好让她不受伤害，但现在六王爷会不会做出一点别的举动，比如说……将千香当做人质？
这念头一起，他便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千香于他，那自然是万千珍宝也不换的，但对今上来说，还不如将自己绑了去，在阵前杀了能够泄气呢。
六王爷久久不曾说话，蔚百里眼见他有了些动摇的意思，连忙上前一步，趁热打铁道：“王爷，只要你现在放手，太皇太后还在，今上毕竟是你嫡亲的侄儿，难道还会不顾亲情赶尽杀绝么？”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王爷可是想着要守着这淮安？但淮安虽然是鱼米之乡，想要强攻，也并非难事，地理上毫无优势，王爷养着的这一群人，平日里吃百姓种的粮食，又不许百姓出城，日子久了，难道不会有百姓生了不满的心思？且两军交战，伤的到底还是咱们萧国的子民，周围的大碗国，月氏国看见了，难道不会趁虚而入？”
六王爷站在那里，俊美的脸上现出隐隐的疲惫神色，蔚百里说了这么久，他终于有些动容，但还是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本王再仔细想想。”
蔚百里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戳中了他的心思。原本他还想着，能够守着淮安，毕竟淮安掌管着萧国境内十之三四的米粮，淮水又穿城而过，城中物产丰富，守着它，便是守着一座天然的粮仓。
有了这座天然的粮仓，便是坚持两三年，也是有可能的，况且北疆那边还有孙绍武的人马，到时候里应外合，要翻身，很容易。
但蔚百里却告诉他，孙绍武已经被发现了，言语间的意思，竟是连家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已经被秘密处死。
北疆那支军队，自然而然的被今上派去的人接手，现在淮安城等于是洪水来临之时，一片汪洋中的孤岛，孤立无援，没人能够解救。
蔚百里说的话，他何尝没有想到？大军围城，百姓无法出去，自然心下焦急。淮安虽然是鱼米之乡，但城中一切的生活来源，柴，油，茶叶，布匹等物，全都是由往来的行商到这里来做生意换的，若真的长久困下去，先不说别的，朝廷只要切断盐路，淮安城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若是现在投降……
想起孙绍武的下场，他和蔚百里一样，自幼是太子伴读，可还是被今上轻易杀掉，他做的事，和孙绍武比起来，难道还会被原谅么？
就算被原谅……
大概从此之后，也只能被夺除亲王爵位，贬为庶民，更有可能的是流放边疆吧？
那样的生活，他如何能忍？
而他的一双嫡子嫡女，还有庶子女，又如何能落到那样的地步？
六王爷一个人站在淮扬馆的三楼，眼望着城中一片繁华，和不远处紧紧关闭的城门，心下一片惶然。
若当着玉石俱焚，想必母后会照拂他留下的一双嫡子女吧？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嫡亲血脉。
外头局势紧张，但淮扬馆的后厨，却是一片安宁祥和，六王爷派人封锁了消息，因此城中的百姓还当只是例行的检查，毕竟有些时候，城门也是不放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