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傅面无表情,心理活动却丰富:刚刚拍桌子太过,导致现在有点下不来台。我儿为何不递个台阶过来?
背景板聚财依旧捧着他手中的茶盏,眼观鼻鼻观心。
舒乾置身于这尴尬的气氛之中,小心翼翼地将因拍桌而移位的茶盏恢复原位。
“叮——”茶杯与杯托之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正好打破了这尴尬。
“太傅功伟劳苦,淳溪聪颖孝顺,着实令本世子艳羡。”舒乾从座位上起身,踱步到王淳溪身侧,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尤其是淳溪刚刚那一番晨读体悟,字句珠玑,见解超群,担得起一个‘妙’字。”
知晓始末的王淳溪,淡淡地回了他一个“你怎么这么能夸自己”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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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的关于失眠的知识,都是舒乾教授给王淳溪的。
只不过教的时候,为了好玩儿,舒乾也以“颐养天年”、“辞官退居”等词语刺激过王淳溪。
看到他跳脚的模样,舒乾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
谁知王淳溪这孩子,胆大包天,竟然把这些话直接说与太傅听。
约莫是为了先抑后扬,为劝告太傅保重身体做铺垫。
好言相劝,太傅一定不会上心。
恶语相向,而后真诚地劝引,方能达到规劝的目的。
太傅听到舒乾对王淳溪的夸奖,喜上眉梢,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他也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
“世子谬赞了,我不过是食君俸禄为君办事罢了,溪儿的拙见,哪里算得上字句珠玑,不过是些难登大雅的小聪明罢了。”
太傅谦虚道,可言语之中仍是藏不住的满意与欣慰。
王淳溪没体会到他爹的满意,只是在听到“难登大雅的小聪明”之时十分汗颜:爹!您口中的小聪明本聪,此刻正站在孩儿旁边!
“其实……”
王淳溪打算告诉他爹真相,他更想听到他爹对舒乾的赞美。不想却被舒乾截过话去。
“其实我还有些事情要与淳溪商议。”舒乾作揖拜别太傅,“多谢太傅款待。”
聚财终于不再是个人肉背景板了,他放下手中茶盏,随着他家世子一起,向太傅行礼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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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乾推着王淳溪往小书房走。
他吩咐聚财在旁边的耳房里等待。
“为何不让我说出真相?”
进了小书房,王淳溪第一句问的就是这个。
小书房是王淳溪日常读书温习的处所,也是舒乾时常来打搅的地方。
它坐北朝南,简单雅致。
书房内的装饰之物并不堂皇,却都是舒乾和王淳溪一起发现的好精致好物。
有从古玩市场淘来的笔洗,从书摊上寻到的江湖画本;也有样式特别的躺椅,和造型奇特的软垫。
舒乾熟练地走到他的专属位置,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回答道:“真相就是,你成功让太傅重视自己的健康状况。其他的都不重要。”
第7章 百闻不如一见(1)
王淳溪抿着嘴,两颊的小酒窝清晰可见。
这是他不高兴时惯有的小动作。
七年前,他尚且年幼,与舒乾相识不久。
舒乾送他回家,至耳门处,听到俩小厮议论。
“二少爷也不知被世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整日寻欢作乐,书也不好好读了。”
“就是,从前二少爷多努力。自从世子常来找他玩,整个人都变得怠惰好玩。”
“要我说,世子就是老鼠屎,白白坏了二少爷这一锅粥。”
“世子自己不学无术就算了,还来带坏我们家二少爷,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两小厮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舒乾是什么恶贯满盈的祸害。
即便那时他们口中的祸害,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王淳溪怒发冲冠,紧抿嘴唇,粉团团的脸因怒气上头而涨得通红。
舒乾见他神态不对,赶忙拉着他离开。
王淳溪比舒乾小两岁,力量也不如舒乾,只得被强行拖拽着走。
一段距离之后,舒乾放松了力道,王淳溪猛地甩开舒乾的手。
那是他第一次朝舒乾发脾气,也是迄今为止最后一次。
他冲着舒乾嘶吼:“你为什么像没事人一样!他们都那么说你了!”
王淳溪生气小厮们那样形容舒乾,但他更生气舒乾听到之后,事不关己无所谓的样子。
他一把揪起舒乾的衣领。
但是由于舒乾当时比他高不少,他只能踮起脚尖,奋力地去够那近在眼前的红色金边衣领。
这模样,不仅没有一点生气质问的气势,甚至有些滑稽。
舒乾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
眼底溢出的一丝笑意被他强行按了回去,只是依旧被王淳溪捕捉到了。
王淳溪缓缓地松开手中的衣领。
一个八岁的孩子,即便从小受到良好的礼仪教养,对情绪的掌控能力依旧稚嫩。
他受不了这委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毫无形象可言。
舒乾平时嘴皮子挺厉害的,此时也如锯嘴的葫芦般,闷声不语。
王淳溪坐在地上哭,他就陪着他坐在地上。
半晌,哭声渐停,转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舒乾伸手揉了揉王淳溪的头,“我发现你生气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开心的时候,脸上那对小酒窝都会冒出来。以后就叫你小酒窝吧。”
莫名其妙多了个外号的王淳溪并没有理他,依旧抽噎着,小酒窝若隐若现。
“小酒窝,对你来说,王太傅是什么样子的?”
孝子王淳溪无法无视和王太傅有关的话题,“我父亲,古板、严厉、手段雷霆。”
舒乾不赞同,“对我而言,你父亲可爱、慈祥、内心柔软。”
“明明是同一个人,看待的角度不一样,看到的性格、形象也就不同。各花入各眼罢了。在你眼中我无限好,在别人眼中我也可能无限坏。”
道理王淳溪都懂,但是接受起来很难。
他抿嘴,明明是不悦的神色,面颊上的小酒窝依旧灿烂。
夕阳西下,赤金色的霞光笼罩着大地。
人家屋顶上冒出的袅袅炊烟,被微风轻轻地吹散,直至消弭。
空气中飘散的饭香,混杂着呼喊孩童回家吃饭的吆喝声,使繁华忙碌的上京城多了温暖与烟火气息。
舒乾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衣上沾惹的尘土,对眼睛哭成桃子的王淳溪伸出了手。
“走吧,我送你回家。不过在那之前,先去洗个脸怎么样?”
舒乾就是这样,逆着晚霞,走进王淳溪的心里的。
天边七彩的云,变换着优美的形态和曼妙的色彩,美妙绝伦。
可是这些,都不及眼前人额前的一卷碎发令他动心。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多年以后,王淳溪向舒乾表露心迹;舒乾也向王淳溪坦白女儿身。
舒乾: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上我!
王淳溪:我跟父母坦白断袖之癖被打个半死,结果你居然是个女的!
依旧没出场的顾某人高调路过:再过一两千字我就出场了,鲜花和掌声在何处?
第8章 百闻不如一见(2)
小时候王淳溪会因为别人说舒乾不好而嚎啕大哭,现在的他,虽不会那般幼稚地发泄情绪,却依然不悦。
舒乾从王淳溪的小表情中读出了他的情绪,及时转移话题道:“对了,我拉你过来,是有要事相商。”
“难得听你形容一件事情为‘要事’。”王淳溪来了兴趣,凑近舒乾,“说说吧,我很感兴趣。”
“这件事情王太傅已经答应了。愿不愿意全看你自己的考量。”
关于舒乾约王淳溪一事,在他的溜须拍马攻击之下,王太傅是表了态的——同意,允许,当然可以。
王淳溪笑得可爱,他向来不会拒绝舒乾的要求。
“你都费尽心思劝我爹答应了,我却因为自身原因拒绝,岂不是令你白白费了口舌?”
闻言,舒乾一改懒洋洋的精神面貌,正色道:“此事不大不小,却十足重要,与我们以往的小打小闹不同。我需要你的帮助,却也害怕有危险时护不住你。”
舒乾原本是想去长安街上转转,顺便搜刮几位队友,协助侦破玉玺被盗一案。
他常常自诩武力超群智力卓然,却也知那不过是夸张的自信。
舒乾其实十分清楚自己的短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