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真的错了(25)
“公子,我的公子哟,都这个时辰了你们么还不起来,外面宫里来人了,再不起来,咱们孟府倒大霉了。”平儿一边哭嚎一边敲门,活像孟镜已经一睡不起了似的。
“你嚎什么——”孟镜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平儿哎哟一声,“公子您忘了您今日得入宫供职。”
“供什么,你公子我能保住小命就好,仕途大约无……”望字还没出口,就被平儿的一声急吼吼的声音堵了回去。
“外面公公等着呢公子,若实在不行……您就……装死?总好过公公上禀您赖床不起吧!”
孟镜这才一个激灵,咚的一声跳下床去,抓了官服胡乱套在身上,将门一把拉开,“你说什么……?”
平儿吓得后退半步,因那廊下走出一个身穿蓝色衣袍的宫人笑意吟吟地看着他。方才还让公子装死,平儿一骇,闪身躲在孟镜身后。
“是……您?”这宫人十分面熟,竟是李即的义子,前两天领她去偏殿的人。
“小人李吉安,大人还认得小人。”公公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师傅差小人来瞅瞅,大人是否病了,若大人没病,请随小人入宫供职。”
“……是,李总管的意思?”孟镜疑道。
吉安但笑不语。
糊涂,怎么可能是李总管,自然是那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皇帝陛下。
“总管稍等片刻。”孟镜皮笑肉不笑,回头瞪一眼平儿,回身将官服收拾妥帖,又整理仪容后,跟着吉安出府。
坐上马车行至殿外,孟镜下了马车,吉安凑过来嘱咐了一句,“大人小心,近来这天实在诡异难测。”
孟镜擦汗,只觉得脚步沉若千钧,凑近御书房大门,迎面而来的李即笑意吟吟。
“孟大人,早啊。”
孟镜苦笑,“早……”
“李即,还不滚进来。”沉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即收起笑脸,递给孟镜一个小心的眼色,然后迈入殿中,孟镜紧随其后。
“皇上万岁。”孟镜一进殿门,先发制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
殿内静默无声,李即立在案旁眼观鼻鼻观心,心道,孟大人自求多福。
“微臣有罪。”得不到任何回应,孟镜也不敢抬头,伏在地上继续说道。
案前那人倒是不慌不忙,批阅了好几本折子之后才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你孟大人的架子,倒是比朕还大了。”
“皇上何出此言,实在是臣近来身体困乏,以至于延误时间,自知有罪请皇上责罚。”孟镜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责罚。”萧翊道,“只怕你孟镜的身板,抗不过朕的一顿板子。”
孟镜不敢说话。
“李即。”
被叫到名字的李总管一个激灵,“小人在。”
“你替孟大人领了这顿板子吧。”天子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令李即双腿一软,同孟镜一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老奴惶恐。”
“你不愿意?”萧翊眯了眯眼。
“老奴——”
“朕倒奇怪,没有朕的口谕,你李总管就敢私自派人出宫,莫不是孟大人与你沾亲带故?”话音落下,案边一杯热茶被他拂在地上,几滴水热水溅在萧翊手背之上,李即忙不迭地凑了过去伸手替他轻轻拭去,随后伏在地上颤抖着说,“老奴知罪,老奴不该揣测圣意。”
“罚你一个月的俸银。”萧翊将那滚落在地上的茶杯用力一踢,骨碌碌顺着阶梯滚落到孟镜面前,孟镜没有抬头,听得萧翊道,“给朕滚下去。”
她正思索着萧翊踢这茶杯是不是给她做的一个示范,就听案旁李总管弱弱的说了一声“是”,随后窸窸窣窣地衣料摩挲声之后,殿门被人合上。
不是在说她啊。
“你。”眼前一双龙纹滚边鞋,这人走起路来无声无息,“抬起头来。”
高高在上而又不可一世的样子,又回到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他是帝王,而她是臣子。
不得不服从,孟镜微微抬头,萧翊蹲了下来,一双炯炯的眼睛凝着她,“你说朕该怎么罚你好。”
怎么罚她?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杀一个小小的起居郎需要理由么?根本不需要。
“皇上如何处置臣,臣都没有异议,那件事臣没有告诉任何人,杀臣一人,这事便能随臣掩埋于黄土。”孟镜笑了笑,眼神不躲不避。她看着萧翊的眼睛,看着萧翊眼中的阴鸷愈来愈甚,却仍然倔强地硬着脖子,轻声道“微臣相信,皇上不会牵连他人。”
“孟镜。”萧翊冰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一滴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滴落下来,落在他的拇指甲上,晶莹而剔透。他的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你永远都不长记性。”
萧翊丢开手去,霍地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你不信朕。”
孟镜愣住。
“从一开始,你便对朕心存芥蒂。朕的身边,不需要不信朕的人。”萧翊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到案前,从案上拿起一封信来,扔到孟镜的面前。
孟镜迟疑地将那信从地上拾起,缓缓展开,一一浏览下来。那上面详细的记录了她的出生年月,同那些人交好,甚至……还誊抄了她乡试时所写的文章。
“你本女子,本可一开始便藏拙,但你却没有。从乡试到会试,你是有步入朝堂的野心的。但你要知道,天子门生无疑为天子心腹,你不信朕,朕为何要成全你的野心?”萧翊坐在案前,此时已然平静下来,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严肃地看着她。
“皇上说微臣不信任皇上,可皇上又何曾相信过臣。”良久,孟镜慢慢直起身子,缓缓地说。
她认真地打量着萧翊,用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对上他深沉的目光,背脊挺直,那是如她父亲祖父一般的脊梁。
“微臣说错了,应该说皇上是不相信任何人。”看着萧翊愈来愈危险的目光,孟镜却好似天不怕地不怕,他记得初见她时,她还将这般执拗倔强伪装在屈服软弱之下。
他应该恼怒,古往今来没有一个臣子胆敢跟君主谈信任。
可是,看着她那张倔强的脸,心里的震怒却慢慢被一种别的什么所代替。那是绝不应出现在一个帝王心里的,一种不能简单地概括出来的东西。
此时此刻的萧翊尚不明白,这种东西一旦有了种子,只需些许雨露阳光,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第23章 你还知道惶恐
“朕......”萧翊竟一时词穷。
“皇上同微臣谈信任,但微臣不敢。君臣伦常,臣为皇上做任何事,都在伦常之内,而信任这种东西,却不是说给就能给的。臣不敢奢求,也从不会去奢求......”
“你是说,朕在奢求?”刚熄灭的怒火又轻而易举地被眼前这人挑了起来。
“身为女子步入仕途,以身犯法,是为不臣;身为臣子,顶撞天子,是为不忠;臣自知罪无可赦,唯有一死。”孟镜是彻头彻尾地破罐子破摔了,以头抢地,一点求生欲都没有。
她自以为只要自己乖乖认错,按照萧翊的性子,是绝不会牵连到其他人。但她错了,萧翊不仅没有息怒,反而更加火冒三丈,差点没从案上蹦起来将她掐死。如此这般还能安坐于案前,死死捏着奏本,嘴唇紧绷。
“你以为这样,你孟家便能无恙?”萧翊冷笑,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来,“做梦。”
“微臣窃以为自己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皇上对那山上的流民尚能宽宥一二,如何对微臣却……”
“却如何?”
孟镜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萧翊一眼,才又接着道:“微臣是错了时辰,若真有错,也是一顿板子的事,微臣愿意领罚……可微臣入仕之事,也是皇上您亲口宽恕了的,皇上金口玉言……又怎么会反悔呢?”
萧翊面色稍霁,轻轻地哼了一声,“在你孟镜的心里,朕不是向来朝令夕改,阴晴不定吗?”
“微臣惶恐!”孟镜高呼。
“惶恐。”萧翊淡淡道,“你还知道惶恐。”
方才还要生要死,妄图以一人之力保住全族,现下又同他油嘴滑舌。说什么天颜难测,依萧翊看,她孟镜孟大人才真的是心思百转不可捉摸。
瞧见萧翊果然真的不再生气,孟镜赶紧继续给他递梯子,“微臣即刻去找总管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