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主沉辛+番外(18)
连小姐走后,沉辛一个人在院中从白天坐到黑夜,容隐也站在窗前凝视着最后的暮色。与此同时,一位贵客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进了沉老家主的房里。
“皇上深夜前来,看来已经知道此事?”来人坐在老人对面,赫然是一身便服的老皇帝。
老皇帝点点头,语气肃穆:“容将军红线自己断裂,此事当真?”
老人浑浊的眼里也满是严肃,他到现在也还没有消化这个事实,沉默不语。
五十年前,老皇帝刚出生,沉老家主也只有二十多岁,却是太上皇的重臣心腹。五十年间前后辅佐了太上皇先皇两代仁君,到了他这一代,国运基本稳定了才退了下去。
他也算是沉老家主看着长大的,沉老家主年轻的时候唯一的爱好便是对他们这些小辈说着古时传说。时隔五十年,其中一个传说如今就发生在眼前,那些已经淡忘的记忆重新涌现在脑海。
沉家是月神的后裔,那这神明就不会只有月神一位。只是月神慈悲,陨落前选中了后裔留在人间履行职责,让人们有迹可循罢了。世间之人的红线皆归月神掌管,除非月神插手,不然只有一种可能,红线才会冲破此间禁锢,自行断裂连结。那便是这条红线的主人非世间之人,他的红线不归月神掌管的人间范畴。
老皇帝沉吟道:“看来这个传说也将有迹可循了。”
“沉老如今打算怎么办?”老皇帝其实也不是很明白,为何老家主会在此事上寸步不让,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明明他这一生最是信奉神明,是月神最虔诚的子嗣。如今有神历劫而来,降于世间,□□却一反常态,不但不予支持还坚决阻挠。
闻言老人叹了口气,声音苍老无力:“皇上为此事而来,想必今早发生的一切,皇上也已经事无巨细的知道了。”
老皇帝沉思了一会:“您所说的是禁锢?”
沉老家主浑浊的眼里浮现上一丝沉痛,将真相缓缓道来。
“世人只知月主生来便无命定之人,却不知是怎么个无法。每个人的红线皆有线源,可以生出无限情缘。可她们不同,血液中流淌的力量凡人之躯怎能承受,月神为了保护第一任月主,只能打下烙印。将力量禁锢在红线中,保全了她们的性命,却再无线源。”老人深深闭眼:“辛儿是我养大的孩子,我又怎会不心疼她?她看似冰冷,实则极重情义。终是得不到结果,我又怎么忍心看着她有一天遍体鳞伤。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让家族禁锢她们的脚步。虽然老夫也有私心,想让她守护家族誓约。但老夫还不至于这般无能,我们沉家几百年都没有月主也没有失信,更不需要牺牲自己的孙女来达到目的!那禁锢一破,很有可能夺走的就是辛儿的命啊!”
老皇帝心下巨震,又想起沉辛无条件的信任老人,在院中反驳连小姐的话。一老一小在背后互相守护对方却不曾言语,彼此之间的维护叫人震撼感动。他面色动容道:“您为何不将此事告之月主呢?”
老人眼中已有潮意:“我了解她的性格,一旦有一丝可能,她便会奋不顾身。老夫年事已高,如何能忍受终有一日,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她会怪我狠心,我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皇帝叹了口气,内心理解老人的做法,他看着面前一向严厉的老人陷入悲痛中无法自拔,宽慰道:“沉老家主多虑,月主那孩子从未责怪过您,说您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将下午的事情简单一说,又宽慰了两句便回了皇宫,只留下得到消息的老人老泪纵横。
只这一晚,很多人的心绪都不平静,沉府和容府两处相邻的院子里的灯都掌了一夜。
容府这两日上下出动,为赴前线做着准备。容隐在窗前站了两日,看着隔壁两夜掌灯置天明,从满心期待到满眼平静,却等不来该等的人。他身着银色铠甲,身后管家叹息着前来禀报:“将军,众将士和粮草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男人最后沉沉的看了窗外一眼,抱起头盔,步伐沉重稳健:“走吧。”
连小姐坐在一旁,听着大街上盔甲震荡的声音,眼前少女却无任何举措,她叹了口气,失望的离开了。
她曾经还觉得将军的方式过于矫情,如今一看却领悟了几分。如果其中一方只知退缩,另一方再如何主动掠夺,也只是枉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西行的大军早已消失在城关,沉辛还枯坐在院中,仿若一尊雕塑。这是,沉瑜急匆匆地踏进了院子,张望了两息便看到树下那人,连口气都来不及喘直奔到她面前。一向内敛的人此刻头发丝都乱了,一把拉起呆坐的人,望院外跑去。
“辛妹妹,将军府来人了!就在门外!说是将军留了东西给你!要亲自交到你手上!”急切地连称呼都变回来了。
沉辛一愣,就这样被直直拉着跑起。
刚跑出院子,便和对面急匆匆跑来的沉晚撞作一团。
“哎哟,二姐姐你跑的太快了,我都追不上……”
看到紧随着沉晚身后的人,沉瑜眼睛一亮,来不及呼痛便急急忙忙推开前面的五妹妹,介绍道:“这、这是容府的管家先生,这就是、我们家辛妹妹……”
老管家也很心塞,一把老骨头被带着这样跑,差点都跑散了。
他喘了几口气上前见礼。
沉辛也缓了过来,礼貌请他进院休息:“劳烦老先生了,还请老先生进院喝杯茶水休缓片刻。”
老管家平复下来,从怀中掏出一物递过去:“老奴谢过月主好意,我只是替将军捎一物过来,就不在此久留了。”
沉辛接过,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打开手帕,里面包裹着一根熟悉的银簪。
沉瑜眼中闪过了然,心中满是担忧。
手指在银簪上摩挲了片刻,沉辛低着头,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谢过老先生了,二姐姐,五妹妹,还请你们送一送老先生。”
沉瑜和沉晚应声,事已至此,只能无奈的将人送出去。
当天夜晚,只是隔壁走了主人,却仿佛整个院子都空了。连带着沉家上方也一片寂静,沉辛的心也空荡荡的,一片死寂。
她以为那列军队走时,她的痛苦已经到达了顶峰。可当她收到簪子时,才明白什么是痛不欲生,痛到每一寸呼吸都牵扯着心肺。怀里的那根簪子,贴着心脏一次次的将她剖开搅碎,却固执的放在心口,感受着这份痛苦。
“沉四小姐是如何发现隐的?”初见仿佛历历在目。
“这救命之恩,月主打算如何报答隐呢?”男人受了重伤还次次将她护在身后。
“希望月主能有一天将容隐真正看在眼里。”
“我的愿望与月主有关。”
“我的愿望是你。”河道边,男人郑重地表白,一双星目仿佛要看进她的生命里。
沉辛这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都是男人在小心翼翼地靠近付出,试探尊重着她的意愿。她当初被问,她说自己没有愿望。如今,沉辛攥紧了手指,再也无法忽视她的内心,早已埋藏着一个愿望。
卧房内,守夜的仆从不知为何不在。夜已深,只剩老人独坐在桌前,仿佛在等人。桌上除了摆着一盏灯笼,却还有一个包裹。
门被叩响,老人睁开浑浊的双眼。
门外是满身萧索的少女。
老人沙哑着开口:“来了便进来吧。”
沉辛沉默的进到房间,却低头不语。
看着这个亲厚的孙女两日间便憔悴得不成人形,他终是不舍开口:“要问什么便问吧。”
少女这才有了反应,转动着滞涩的眼珠,问道:“辛儿想知,祖父当日所说的禁锢是何。”语气平静至极。
老人叹了口气:“辛儿可曾怪过祖父?”
沉辛眼中已有了湿意:“辛儿从未怪过□□。”
孙女的真心实意让老人一下子就溃不成军,他再开口已有颤音:“好孩子,好孩子!”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抹去少女脸上的泪水,不忍再束缚她,将一切和盘托出。
“辛儿长大了,有了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不该再拘着你。只是辛儿出去了,也要记得沉家,记得祖父,要照顾好自己,记得回家看看,啊……”话到最后也已经泣不成声,像一个普通的老人,细细叮嘱着即将出远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