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是成功了。
很多年前,顺义王妃车架出京,她知道小皇帝在雨中默默目送了一日,也知道她私下哭泣了许久。隆懿太后那会儿,只觉得满意,她想要叫女帝知道,这天底下旁人都是靠不住、留不住的,她要坐好皇帝的位置,只能靠自己这个嫡母。
若非谢淮势大,她动不了,依着小皇帝对他的依赖程度,隆懿太后早就把他杀了千回万回了。
小皇帝渐渐成长起来这些年,她瞧着小皇帝性子乖戾古怪,等闲不亲近旁人,对着朝臣也总是不冷不热,甚至私下有朝臣说她没有明君之相。
只有皇帝如此昏庸,她这个摄政太后才能坐得安稳。
所以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记忆中唯唯诺诺的小皇帝,会对着自己露出这样嘲讽冷然的神情,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
“皇帝今天是怎么了?”隆懿太后心中惊慌,只道,“怎么这样同哀家说话!”
隆安太后就在一边看着,这让隆懿愈发觉得,旁人都在瞧自己的笑话,她在女帝的注视下按捺住了微微颤抖的手指,重重地把手中的茶盏往岸上一放,滚烫的茶水溅出来,烫伤了她养尊处优的手指,她色厉内荏地道:“难不成,皇帝翅膀硬了,便不认哀家这个嫡母了么!”
苏凝绿却并未动怒。
她甚至微微笑了起来,忽然在隆懿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抬起眼前的那茶盏,用力一摔,杯盖相撞,砰地一声四分五裂,瓷片洒落一地,这清脆的声响惊得这些养尊处优的金丝雀们纷纷变了面色,苏凝绿却面不改色,接了一张帕子来,慢条斯理地擦手。
她微笑着道:“母后这茶杯摔得没有气势,倒有些妇道人家的优柔。朕这翅膀硬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母后如今才问,有些晚了。”
“你——”
苏凝绿抬了抬手,淡淡道:“母后这会儿,不是要来同我说什么孝道罢?母慈,方有子孝,您压着我掌权这么多年,也该知道等我翅膀硬了,自个儿只能门庭冷落鞍马稀。”
她拍了拍手,丢了帕子,像是出了一口恶气,只觉得神清气爽,甚至还能从满桌子的瓷片渣子里头,捡了一片没有被波及到的芙蓉糕,慢慢地送进口中吃了。
“太傅的婚事,您就别管了,”苏凝绿轻声细语地说,恢复了平日那个在两宫太后前怯怯弱弱的模样,又说,“绪娘的婚事,朕的婚事,都要朕自个儿来做主。母后们也算替朕操劳了许久,很该好好荣养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二更
码完就放,等不及的先睡觉,别熬夜哈~
可以数完结倒计时了,双更剧情进展会快一些,大家别潜水啦,炸出来给我看看~
第69章
谢淮在礼部当值, 却忽然听说宫中传来消息,道小皇帝同两宫太后起了冲突, 顿时皱了眉, 只问, “她们又说了什么?”
王总管叹口气, 道:“说要给您赐婚,要给陛下身侧进来得脸的温娘子寻人家。”
谢淮一时默然。
他知道她为什么忍不住了。
顺义王妃柳郁青, 是她的心病,当时她眼睁睁瞧着东宫太后把她送去和亲,心中恨极了她。
那会儿是先帝新丧, 谢淮也恰巧回乡祭奠亡母,待得回来听说此事后, 柳郁青人已经出京了。
那会儿, 他才惊觉自己的小皇帝慢慢发生了变化。
她眼里的光芒像是突然熄灭下去,分明最流光溢彩的一双眼眸,却变得沉沉的, 只能瞧出表面的情绪。
他还记得, 自己问她,“阿绿若是伤心, 便是哭上一哭, 又何妨?”他那会儿当真心疼这个孩子,以至于说出了这样逾矩的话。
苏凝绿却摇摇头,在他面前笑得勉强。
谢淮上完课,等到廊下想起来自己忘记带伞, 折返去取伞,才见到小皇帝一个人趴在案上,她眼睛睁得极大,瞧着像是有些凶狠,可慢慢眼里就蓄起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她用力地伸手抹去,却像是再也忍不住,埋头闷闷地哭起来。
她哭了多久,谢淮就在门外站了多久。
在谢淮未曾动心的那些时日里,他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真正的恍觉自己身上的担子之重。先帝将幼帝交给他,将这样一个娇软的小娘子交给他,却要他将她辅佐成为一代帝王。她还这样小,丧父丧母,连一个亲近的玩伴都留不住,连哭都要背着人哭,这样惹他心疼。
其后很多年,她渐渐长成锋利的爪牙,学会算计人心,甚至连他都不吝算计,他从未恼火,便是因为知道小皇帝身后并没有退路。
权力这一条路,登顶便是一览众山小,若一时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她不得不攀,他便陪着她,托着她,又有何妨。
王总管瞧着忧心忡忡,道:“如今并非最好的摊牌时候,两宫太后在南衙府兵之中的权柄未曾收回,北衙禁军也不全然都是自己人,这……”
谢淮莞尔道:“王总管多虑。陛下早有谋算,而今虽非摔杯为号,但却并非全无准备,两宫太后更无胆量做乱臣贼子,陛下此行,当是兵不刃血。”
王总管虽是暗卫头子,但是本人辅佐女帝的时间并不久远,不像谢淮这样对女帝又盲目的信心,闻言只是叹口气,道:“那就承太傅吉言了。”
谢淮略略颔首,道:“我这便进宫去,有几人劳烦王总管为我寻来。”
王总管知道他有成算,忙道:“太傅请讲。”
“一是楚王世子,先时米囊子之事,陛下不信任楚王,暗中将此事交予世子追查,如今许有眉目;二是原州刺史傅骈,自从河西回来后,陛下隐忍不发,将其软禁许久,而今许是用得上;再是不久前回京的徐将军,如今率右武卫驻扎南衙,请他安抚南衙诸军,军营之中虽有两宫太后亲信,但当日军士大多都被抽调出来随他远征河西,徐将军能镇住;最后是速速去寻裴清,他同北衙羽林军吴将军颇有交情,吴将军中立多年,请他代为交涉。”
王总管听着,便笑了。
小皇帝早早预备着今日,早就叮嘱过他这些,说的话竟是同谢淮所说一般无二。
这两人……小皇帝瞧着心思深沉,谢太傅又哪里是个吃素的!这两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王总管亲自去请人了,谢淮这头便急急进宫。
甫一进殿内,他便瞧见了跪在大殿之下的绪娘,她钗环散落,面色苍白,额头上印出深深的血痕,正被两个瞧着健壮的仆妇押着磕头。
他心里一惊,没料到局面竟已剑拔弩张至此,赶紧去看苏凝绿,她站着,高声冷笑说:“母后今日,要用一条无辜性命来证明自己在我跟前的权威么?”
隆懿太后眼睛隐隐发红,瞧着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她冷笑说:“陛下若为了这么一个低贱的婢子顶撞我,我自然是瞧不过去的,一条贱命而已,若我想要,当即将人诛杀,陛下又能奈我何?”
她是在做一场豪赌,赌苏凝绿还是那个软弱可欺的小皇帝,赌她不敢当真违逆自己,赌她无所依靠,最后还是得回来求自己。
苏凝绿隐隐动怒,扭头吩咐后头的内侍,“把绪娘带回来!”
绪娘方才被强行押走,女帝身边的人不及反应,如今得了女帝的话,忙不迭地上前去,太后身边那两个身强体壮的嬷嬷却不好对付,一时扭打成了一团。
谢淮大步上前,他难得失礼,佩剑进殿,剑未出鞘,却是隐隐生风,将几个嬷嬷抽打开去,他才提了绪娘的领子,把她放到苏凝绿身侧。
绪娘方才虽只被押着磕了两下头,却因着太用力,嘴角额头都破了一大片,她眼眸含泪,像是被吓着了,颤声道:“陛下,奴……”
“别怕。”苏凝绿把帕子递给她,让她捂住伤口,这才瞧向了谢淮。
隆懿太后不料谢淮会突然出现,瞧着还是偏帮小皇帝的,不由有些气急败坏,“谢淮!你这是要当乱臣贼子吗?”
她又冷冷回身,扫了一眼许久不出声的隆安太后,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道:“好妹妹,你可要知道,咱俩现在是同舟共济,我一人倒霉,你以为你就逃得过去?你做的事情,我可都瞧在眼里呢。”
隆安太后原想着坐山观虎斗,被她这么一说,也坐不住了,她更沉得住气一些,只是淡淡地道:“谢太傅持械面圣,可是忘了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