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31)
青橙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便点了点头。下了马,两人进蒙古包休憩,御幄自是宽敞,以数根巨木为柱,设有桌椅软榻,皆刻有繁复精致的金纹彩绘,底下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一踩就没入脚踝。
两人略略梳洗过,青橙道:“皇上想何时用膳,我大早上和宫人摘了玫瑰花,又骑了马,有些饿了。”皇帝笑了一声,道:“朕早就预备好了。”说着,朝吴书来使了眼色,不过片刻,就有宫人端着食盒上前,将一样一样的盘碟摆了满桌。虽不比佳肴珍馔,却都是地方特色小食:有油酥饽饽、八宝饭、二仙居碗坨、糕凉粉、烙糕、煎饼盒子、八沟烧饼…
青橙笑道:“皇上想得真是周全。”
皇帝见她额上沁着汗珠,眼波流转,举手投足间竟隐隐透着主位气势,便道:“你想不想晋一晋位阶?”他肆意妄为惯了,还是头一回问妃子要不要晋封。
这些天,无拘无束,实在太快活了,以致青橙差点将紫禁城的纷纷扰扰都快忘光了,皇帝如此一提,她反而愣住。仿佛是从梦境中惊醒,天际破碎,一片一片的凋落。
她心里一沉,低声道:“全凭皇上的意思。”
皇帝见她褪尽笑意,显得失落,以为她是有所顾虑,便道:“你如果不愿,便等有孕时再晋封罢,到那时,旁人也没得闲话。”见青橙点点头,便举了筷箸,道:“开动吧。”
到了晚上,又举办了盛大的焰火晚会,赏了民间杂技,犹是如此,青橙也无法再像先前那般开怀明朗,好似忽而明白了,梦境再好,终归有醒来的一日。从前她无欲无求,得过且过,从不觉得有什么可以失去,而如今,皇帝给她营造的梦境实在太好了,太美妙了,让她心生不舍,心生眷恋,再也不忍放手。
皇后传了点心,善柔往厨房挑了些素日爱吃的,让宫人提着,呈进屋里。才行至廊下,从树后忽而转出人来,她眯眼一瞧,原来是咸福宫的金玲,不禁唬了大跳,连忙将她拉至隐蔽处,低喝道:“你疯了么?竟敢跑到长春宫来。”
金玲面露焦虑之色,四下环顾了,方道:“若不是急事,我也不会赶来。”
善柔见她行色匆匆,满额汗珠,怕有什么变故,忙问:“什么事?”
金玲道:“我不能出来太久,怕她们生疑,长话短说罢。”又倾身在善柔耳侧嘀咕了一句什么,见远处有人过来,不等善柔说话,就径直往廊柱后闪不见了。
善柔骇然,半点不敢怠慢,提着食盒急忙回屋。皇后正是头昏脑涨,睡意昏昏,见善柔步履匆匆,便强撑着睁开眼睛,问:“怎么了?”
善柔屈膝行了一礼,抬了抬脸,四下伺候的宫人会意,悄无声息般退下。
她道:“刚才金玲来说,高贵妃打算趁着皇上不在,想法子毒死庆嫔。”
皇后也是吓了大跳,奇怪道:“她这样着急,可是为何?按理,庆嫔打入冷宫了,就算皇上在宫里,也难得见面,何苦为此弄脏自己的手。”
善柔将糕点从食盒中拿出,琢磨道:“许是她有什么隐秘事,庆嫔也知道,若说出来就是大罪,所以才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皇后点了点头,往桌上捡了一块吉祥如意卷,轻咬半口,道:“咱们得好好筹划筹划,别让她赶了先。”
善柔道:“是。”
西北角的小院落里,荒草繁茂,乌鸦横飞,有穿着绯红妆花绣蔷薇袍子的女子依坐在廊杆上,她美目涟漪,举头遥遥望向天际,久久凝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院前有一张朱漆凋落的旧门,紧紧关闭着,寂无人声。只听“嘎吱”一响,门竟然开了,有人进来,穿过凄凄野草,盈盈拜落,道:“奴婢金玲给庆主子请安。”
庆嫔面目呆滞,过了半响,才如炸锅似的回过神,她急急道:“是不是高主子想出法子救我了?”
金玲弯眼一笑,放下食盒,握了握庆嫔的手,道:“高主子惦记着您,特意命我来跟您说话。”
庆嫔满含期盼道:“高主子有何吩咐?”
金玲道:“高主子让您安心,她会想法子向万岁爷求情。”庆嫔恍若重生一般,舒了口气,枯槁的脸上溢出笑容,道:“我就知道高主子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天色渐渐昏暗,金玲不能耽搁,便道:“高主子知道您喜欢吃燕窝粥,冷宫里怕是难得吃到。”说着,从食盒中取出白釉仿木纹瓷碗,揭开盖,递与庆嫔,笑道:“还热着哩,您尝一尝罢。”
庆嫔脑中划过一丝疑虑,却不及多想,便喝了两口,果然味美稠滑。金玲眼见庆嫔吃了,哪还敢再留,唇边勾起笑意,沉住气行了跪安礼,便疾步离去。
不过多时,庆嫔就觉腹痛难忍,幸而恰巧有医女从西三所出来,见有人患病,身上又带着各类药材膏丸,忙给庆嫔施了银针,吃了散毒的汤药,救回庆嫔一命。庆嫔恨恨躺在木板床上,神思恍惚,嘴里却一直呢喃咒骂着谁,嘟嘟囔囔,也听不清楚。
皇帝在念恩堂处理完政务,月已高悬,他换了身衣裳,径直去后寝。青橙正在灯下看书,听见外头一阵喧哗,知道皇帝来了,便起身迎至廊下。
皇帝远远儿笑道:“怎么还没睡?”
青橙屈了屈膝,道:“见过皇上。”
皇帝伸手将她扶起,才听她柔声道:“我等一等你。”皇帝见她面露倦容,揉了揉她的掌心,道:“若是累了,先睡也无妨。朕朝事繁多,常常不记得时辰。”
青橙摇摇头,道:“只要皇上能来,无论等到多晚,我都高兴。”她未绾发髻,满头青丝随意笼在身前,风一吹,便如蝴蝶般扑扑跃起。皇帝见她面如桃花,双眸如含秋水,周身幽幽散着若有若无的清香,情不自禁往她腰身一揽,拥着往屋里去。
第54章 薄幸
一连晴了数日,满庭的古木垂柳在太阳底下,被炙烤得油光发亮。到了夜幕时分,天际铺着绚烂的橙彩,如耀眼的火光般,渐渐熄灭,升起一汪湛蓝。青橙住的院子并不大,但青松拂檐,遮天蔽日,鸟兽异草繁多,清风徐徐,甚为凉爽。
海安端了茶点进屋,见青橙就着烛火在灯下缝衣,便道:“针线上的活计,交给奴婢就是了,何必主子动手。”
青橙头也没抬,道:“我想亲手给皇上做一件寝衣。”说着,吩咐道:“在皇上跟前可不许透露半字,马上就是万寿节,由我亲自呈献方好。”
廊下有太监禀道:“启禀苏贵人,皇上让奴才给您送汤药来了。”既是御前的人,海安忙堆笑迎了出去,道:“有劳公公了。”
太监道:“是奴才职责所在,无需客气。”稍停又道:“皇上说了,这是御医院拟的消暑方子,吃了不易扑到热气。”
海安将药茶捧与青橙,青橙望着黑黄不清的汤汁,蹙了蹙眉,捏着鼻子一口喝下。
皇帝心细,竟连冰糖也叫人备好了,青橙含在嘴中消融片刻,方觉好受些。窗外又传来敲打之声,青橙问:“我听着哪里都敲了一日了,可是怎么回事?”
海安眼底闪了闪,收拾了茶盘,不动声色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呆会子叫人去问一问。”
次日,晨起时簌簌下了几点微雨,好不容易稍有凉意,待太阳高升,又是炎热难耐。
青橙才用过早膳,皇帝已从前朝回来,直嚷道:“天气可真热。”他穿着一件冰蚕丝明黄薄纱便袍,身长玉立,从树荫花灌中行来,极为俊朗秀逸。
青橙拧了冷水巾帕,给皇帝抹了脸,道:“皇上可要吃冰冻西瓜?”
皇帝道:“给朕倒一碗冰酥酪来罢。”
海安答应着去了,青橙从炕上捡了一柄缂丝绣花蝴蝶白绢团扇,站在皇帝身侧,轻轻的摇着,笑问:“今儿怎么回来得早了?”
皇帝拧开脖子下的几粒扣子,往凉炕上坐了,道:“事情不急,明日处理也一样。”
青橙又问:“皇上呆会子还去前朝么?”
皇帝道:“不去了。原本想带你去塞湖游船,但天气实在太热,就改日再去。”
青橙叹道:“今年可真是热得早,才六七月,就暑气逼人。”
皇帝难得无事,便歪在炕上看闲书,青橙抱着针线盒子坐在窗下缝衣,屋里静静的,海安开了新西瓜,削了皮,切成小块小块,摆好银叉,用白釉刻鲤鱼莲花纹大瓷盘装了,掀了帘进屋,见两人相隔数丈,各做各事,竟如平常夫妻一般,不禁唇角抿出笑意,也不打扰,悄然将瓷盘搁在炕几上,便无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