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125)
皇帝知道他的心思,面上却不动声色,既要让青橙不挂心,又不能叫简玉衡失了分寸,毕竟他的身份秘而不宣,少不得会给青橙带来流言蜚语。皇帝笑道:“你回来就好,往后这翊坤宫上上下下的病症处方由你担着,朕也安心。”
简玉衡道:“谢皇上抬爱,微臣定不负皇命。”皇帝点点头,背着手往外走,道:“朕还有事,先回养心殿。”青橙道:“不用了晚膳再走么?”
皇帝道:“你们一年多未见,自有许多体己话要说,许多事要问,朕就不耽误你们了。”
简玉衡见皇帝平和近人,待青橙又体贴,便将藏在心底的话藏得更深了,打算再也不提。他将怎样去了江苏,怎样辗转到了甘川,又如何得病,如何回得上京一一说了。
青橙感慨万分,道:“你回来就好。”又问了老太太身体状况等,简玉衡皆仔细说了,到底是男子,青橙不好留饭,将他送至宫街便折回,悬了一年的心也算尘埃落定。到了晚上,青橙坐在炕上朝皇帝道:“哥哥年纪不小了,成家继承香火方是正经,他又是木愣之人,一心扑在医学上,半点都不着急。我倒想为他寻一门亲事,不知皇上有没有人选?”
话音才落,外厅忽而“咣当”一响,将青橙唬了大跳。皇帝斥道:“是谁毛手毛脚?”却是尔绮跪在门槛边,道:“奴婢该死。”青橙笑道:“小妮子不会是动了春心,听着我说简大人的事,就慌了神罢。”她并不是全然玩笑,无论是海安、还是尔绮,她都知根知底,且能信任。再说尔绮,家道虽没落,却是正儿八经的乌雅氏大姓,与简玉衡也算相配。
尔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扯着喉咙想说句什么,皇帝竟先道:“那不成,尔绮走了,谁盯着厨房做吃的?旁人来伺候你,朕哪里能放心。”又朝尔绮笑道:“别跪了,起来罢,你只管放心,等你到了年纪,朕定帮你寻户好人家,绝不亏待你。眼下安安心心伺候主子要紧。”
青橙看尔绮浑身发颤,便笑道:“怎么,往后有了着落,连谢恩也忘了么?”尔绮回了神,叩首道:“谢皇上恩典。”皇帝笑道:“好丫头,去给你主子冲碗茯苓膏来,朕瞧她嘴角都起了水泡,当降降火气。”尔绮浑身酸软着起了身,答应着告退。
眼瞧着万寿节后,便有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而宫中的掌摄之权还在娴妃手中,皇后心焦意燥,宣了魏宛儿在殿中训话。皇后道:“你受封已有好些时日,皇上也时常翻你的绿头牌,怎么半点用处都没有,我让你进言娴妃的那些话,到底有没有同皇上说?”
魏宛儿不敢露出慌乱之色,镇定道:“奴婢依着皇后的意思说了,只是人微言轻,皇上并不大听。”其实每回她侍寝,都是独自守在养心殿,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更别说进言。但她不能叫皇后知道,一来是皇帝的旨意,二来是怕皇后唾弃她,让她失去最后的靠山。
她说得诚恳,皇后信了大半,又冷冷道:“总之你别忘了差事,做得好自有奖赏,晋嫔封妃都不是难事。”魏宛儿忙跪下叩首,道:“奴婢时时刻刻都谨记着,绝不敢忘。”回到寝宫,魏宛儿如一滩泥水般仰坐在炕上,她望着简陋粗坯的房间,心里十分不甘。
小宫婢从厨房端了两菜一汤的份例摆在炕几上,麻利的摆布碗筷,恭谨道:“小主,请用膳罢。”宛儿往桌上扫了一眼,两碟半冷半热的鸡肉蘑菇丁和油盐炒枸杞叶,白瓷碗里装着半碗鸡皮海带汤,泛着厚厚一层黄油,叫人无法下咽。此等菜色,还不如长春宫稍有头脸的掌事宫人。她气急了,恨不得立刻往厨房去理论一番。
但是她忍了。
她从鸡肉蘑菇丁里倒了汤汁洒在白米饭上,勉强就着枸杞叶吃了小半碗。她的小宫婢吃得更差,只有两个窝窝头而已。魏宛儿道:“剩下的饭菜,你吃了罢。”小宫婢谢了恩,收拾了碗筷,躲到隔壁下房里胡乱将剩菜剩饭都吃了,半刻也不能休息,便又要上前服侍。
青橙也未午歇,她想赶在生产前,撰写几张《金刚经》献给太后做中秋节礼。写得正入神,海安进屋道:“主子,万岁爷来了。”青橙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了笔,挺着大肚往外头迎驾。皇帝才散了朝,满脸疲乏,见了她,眼睛里散出光芒,笑道:“出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青橙知道是累了,遂道:“时辰若是来不及,不必来庆云斋便是了,在养心殿好好歇一歇。”皇帝道:“你可知道朕来做什么?”青橙瞧他面容严肃,当真以为是什么大事,便问:“可是有什么事?”
皇帝见她紧张,攒了攒她的手,笑道:“朕就是来看看你。看看你膳食吃得香不香,肚中宝宝有没有踢你。”青橙一直觉得肚中的宝宝是位公主,上回皇后生下长公主,皇帝可是生了大气。不知是不是因为临近生产,她的心绪总有些莫名的抑郁,要不是他常常来宽慰,来哄她,说不准要生场病的。
她低沉道:“我知道肚子的宝宝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比不得皇后的孩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的生了公主,你会不会失落。”
皇帝一面往屋里走,一面道:“因为是你的孩子,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也不管是美还是丑,是聪明还是愚钝,都不紧要。对朕来说,最紧要的人是你。孩子,只是你的延续,但是永远不能替代你。所以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只要你好好儿,就没人敢动你的孩子。”
青橙嘴巴一翘,道:“拐弯抹角的,说到底,你就是不喜欢公主。”皇帝笑了笑,懒得与孕妇争辩。两人歪在床榻上闭目养神,青橙小心翼翼道:“等生了宝宝,我想自己亲自喂养。”
皇帝诧异,猛然睁开眼,偏头看她,敛色道:“那怎么成?你是主子娘娘,怎能做奶妈子的活。”青橙撒着娇往他怀里挤,道:“只要你答应就行。”稍一顿,黯然道:“你不知道,永璋看着和我亲近,但只要他奶妈在,就绝不会吵着要我抱。说到底,有奶才是娘。”
说到“有奶才是娘”,皇帝自然的往她胸口望去,然后又自然的将手覆盖在上头。他悠然道:“那可不成,这是朕的地盘,就算是儿子,也是不能让的。”说完,张口就想咬。幸而宫人们都赶得远远儿,不然传出去,还不得叫人笑话死。
青橙愣了愣,回过味,羞涩“呸”了一声。
到了八月份,翊坤宫紧张得人仰马翻,太医、医女、稳婆轮番派遣,时刻待命。厨房更是流水席似的备着各类膳食、糕点、汤药...数不胜数。皇后从未真正将青橙当做对手,因为她是汉女,既不可能封后,生下的孩子亦难继承大统,故而看在皇帝面子上,事事尽心。娴妃更是聪慧,也想在青橙生产一事上叫皇帝称颂,便也费了十二分的力气料理诸事。一时之间,翊坤宫的荣宠,竟更甚往昔了。
皇帝批阅奏折至深夜,户部侍郎梁诗正奏:直省度支经费大于兵饷,皇帝闻之惊愕,连夜宣军机大臣张廷玉、户部尚书讷亲商议,两位大臣唯唯诺诺,依着皇帝的话说,多一句不说,多一步不走,含含糊糊的态度,叫皇帝烦闷不已。
快至天明,皇帝欲摆驾翊坤宫,吴书来劝阻道:“已经过了午夜,万岁爷此时去,翊坤宫上上下下必然一阵忙活,反倒扰了纯主子歇息。”皇帝觉得有理,便在养心殿歇下了。到了鸡鸣时分,吴书来叫起,听见皇帝嗯了一声,便有数十司衾宫人鱼贯而入,伺候皇帝穿戴洗漱。皇帝盘膝坐在炕上,身后有梳头太监织辫,旁侧有宫人端着养生茶和点心,皇帝边喝茶,边随手翻着书册折子。
有太监躬身入屋,双膝跪地,道:“启禀万岁爷,纯主子生了。”
皇帝手中茶杯一抖,问:“生了?纯主子身子如何?”
太监喜气洋洋道:“启禀万岁爷,纯主子生了位阿哥,母子平安!”吴书来闻言,连忙带着一众的宫人跪地道:“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皇帝急着下炕,穿着袜子就往外走,吴书来端起龙靴,躬身随往身后。出了养心门,有军机处伺候的小太监前来传话,说大臣们已经恭候多时,有大事需禀。吴书来不敢瞒着,只得上前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