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禁了声,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瑾姮与裕嫔两人出了承乾宫,倒是都不约而同的往翊坤宫的方向看去,碧霰因污蔑周大夫与承乾宫的代荷私通被打发到了慎刑司,偌大个翊坤宫只有碧雭一个人照顾着,再加上年家的事,翊坤宫现下已是如冷宫一般的所在了。明明是红日当空,给人的感觉却只有阴霾。
“娘娘,药来了。”碧雭端着药轻手轻脚跑进殿内。
年氏横卧在榻上,双眼紧闭,面容枯槁,听到动静这才吃力地睁开眼睛,诺诺道“太医院的药我不喝,我不喝……”
碧雭哭着劝道:“娘娘,不管是哪里的药您好赖喝一点吧,要是不喝病可怎么好啊……”
年氏边哭边喊道:“皇上…皇上为什么不肯让哥哥送大夫进宫…皇后…皇后她要害我啊,皇上为什么不信?碧霰…碧霰亲眼看到周进仁跟着代荷进了承乾宫的,皇上为什么不信……”
碧雭痛哭着抱住年氏道:“娘娘先把这药喝了,养好了身子才能查明事情真相啊……”
年氏却一把推开碧雭手上的药,缩在被子里道:“我不喝,我不喝…这药是皇后拿来害我的…喝了就会死的……”
碧雭看着洒落一地的药汁,哭喊道:“娘娘,这药是皇上开恩才有的,您打翻了可怎么办啊……”
翊坤宫殿外当值的两个小太监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不耐烦叹了口气道:“这碧雭姑娘也真有耐心,这样的戏码每天都上演一遍,她们没演烦我都听烦了。”
另一个打了哈欠道:“要我说啊,直接告诉她年家已经被抄家了,没准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咱们也能早日换个新主子。”
“可不是吗,她要是再吵吵,我就进去让她闭嘴……”
当天晚些时候瑾姮便领着宝耑去了长春宫中,海常在住的是前院里的绥寿殿,通传声响起,海常在便迎出来了。恭敬行了一礼后,便招呼瑾姮和宝耑落座,又急忙吩咐人上茶水,动作虽多手脚却不乱。
瑾姮笑道:“海常在快别忙了,也来坐着。”又将斗篷递了过去,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
海常在笑的得体,也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年纪,礼节分寸却捏的准。不过一笑起来小孩儿的样就出来了。
“也是新来的小画师太没规矩,冲撞了公主。嫔妾宫门前的地方,让人打扫了好久才把颜色除净了的。公主可还好吧,那东西有没有进到眼睛嘴巴里?”海常在笑着问向宝耑。
宝耑也笑:“谢海娘娘关心,还好都只是洒在了衣服上,身上倒是没沾的。”
瑾姮笑道:“瞧海常在这般细心,在家里时定没少照顾弟弟妹妹。”
“娘娘夸得嫔妾要不好意思了,家里手足虽多,可大部分是庶出,嫡出的女儿家就嫔妾一个,每日也是在房间里学礼,倒不曾与弟妹们有什么往来。”
瑾姮一哽,原本的玩笑话倒不想海常在回答的这样直。这才有些收起了客套,多少带了点真意道:“常在未出阁时家中礼仪很森严吗?”
海常在笑了笑:“我虽出身博尔济吉特氏,可草原上不比关内,礼教自然不算严格。只是……”她有些羞赧,“只是嫔妾一出生,阿爸就是按照妃嫔的标准来教养嫔妾的,说将来即便来不了这紫禁城中也会是草原上的大妃,总不会错的……”说完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瑾姮愣了愣,正不知道说什么,海常在的宫娥请了安跑进来道:“常在,火候差不多了,您该去了。”
海常在看着瑾姮不好意思道:“熹妃娘娘,嫔妾炉上坐着汤呢,不好再陪娘娘说话了,娘娘莫怪。”
宝耑奇道:“什么汤还要海娘娘亲自动手?”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是嫔妾家乡的风味,宫里人不会的。想着预备下给皇上尝个鲜也好。”海常在低低道。
瑾姮微诧:“可今日是十五,皇上会在承乾宫中吧。”
海常在神色一下子便黯然了,“是啊,所以嫔妾每天都预备着,想着说不准哪天皇上突然就来了。可嫔妾进宫也一月有余了,这汤始终没送出去。”
瑾姮看着海常在的样子,心中难免滞涨。一自然是因着海常在对胤禛的心思多少有些吃醋,二来她也不过是在册封礼上见了皇帝一面,连这个人是好是坏都不清楚,就这样每日里巴望着。
“常在也别太难受了,”瑾姮微叹了口气道,“皇上也是因着贞贵人的孩子心里不痛快,过些日子自然会来看你的。”
海常在对瑾姮感激的笑了笑,便急忙下去照顾她的汤了。
天气就这样一日日冷了起来,皇帝政务上有了缓和,进后宫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但也是瑾姮和安氏处偏多。瑾姮看着他虽每日都过来用膳且与两个宝丫头打闹一团,但疲惫之色不可掩饰,眉头上的那一抹焦灼之意更是挥之不去。
一日晚膳过后,瑾姮拖着胤禛去御花园里散步,待走到了清净之处,瑾姮道:“前面就是翊坤宫了,你不若进去看看吧。”
胤禛看着瑾姮,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还是你最能看透我。”他走了几步,随意在花圃边坐下,自嘲道:“她对我没什么情意,当初娶她不过是我和年家各取所需。她心气那样高,怎甘心为人侧室。”
瑾姮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道:“一开始或许没有,但十几年下来,情分多少还是存了些的。”
“她一心所求的不过是身份地位,家族的荣耀,”他顿了顿道:“她宁愿不惜用命来跟我求一个皇贵妃的位置…姮儿,不是我不想允她,只是我允了她之后呢?下一步就是中宫皇后了是吗?”
深秋的傍晚是很有些冷意的,瑾姮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拥住了胤禛,把自己缩进他怀里,“你…其实在意过贵妃的吧。”瑾姮心里想着,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胤禛把怀里的瑾姮紧了又紧,“姮儿,”他咽了咽口水道:“我就像是个刽子手,是我亲手把水汀送上断头台的…我……”
瑾姮心下一惊,却还是紧紧抱拥着他,“不是的,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由不得旁人。”
“前朝之中无论多么冷酷的铁血手腕我都不在乎,”有一丝温热滴在了瑾姮的脸上,“可水汀…她只是个女子,是与我相处了十多年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他微顿了顿,自嘲道:“曲高和寡,不知身边还有几人仍能以真心相待。”
“瑾姮一生所求,唯你而已。”她抬起头,看着他坚定的说道,“不管你在何处,此心绝不改变。”
胤禛脸上这才终有了些暖意,他吻上瑾姮的额头,轻声说道:“得你,此生之幸也。”
十一月八日,因圣祖仙逝三载,瑾姮与齐妃、裕嫔跟随帝后前往河北遵化的景陵进行谒祭。路上虽冷,却也因难得的出门而感到兴奋。然而一行人才赶至景陵,便接到官报说年贵妃病的很了,胤禛这便加快了行程,在十四日的时候便赶回了紫禁城。
此间除了禁足的懋嫔,只有贞贵人位分最高,宫中的一切事务都是她在打点,看见帝后回城,这个年轻的姑娘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帝后一回宫便赶去看了年贵妃,可还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便见皇帝气愤的回了养心殿,只留下了一句话:“你真的那么想要,朕给你就是。”
十五日,内务府颁下诏文:贵妃年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贵妃着封为皇贵妃,倘事一出,一切礼仪俱照皇贵妃行。
年下万务纷纭,加之年氏病重,册封礼便免了。众人都知晓其中关节,礼部亦暗暗准备丧葬之事。而皇帝更是每日除了上朝之外不再处理任何的政事了。
瑾姮倒多在养心殿陪着,二人不过吃茶读书调素琴,胤禛还与瑾姮玩笑道:“现在才发觉原来日子还能过的如此惬意,怨不得历史上有那么多昏君了。”那日里偶然读到张岱的《湖心亭看雪》,胤禛竟真的带着瑾姮去往圆明园的湖上泛舟煮茶赏雪景。只是在当天夜里,胤禛抱着瑾姮入睡时,突然说道:“姮儿,谥号就用‘肃’吧。”
十一月二十三日,宫中传出丧报,皇贵妃薨。
纵是在即将要预备年节的情况下,皇帝仍是辍朝五日举行皇贵妃丧礼,悲恸之情可见一斑。满京命妇皆进宫致哀,皇上对皇贵妃的情意一时间响遍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