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不如盘大佬(82)
常嬷嬷赶忙低头谢恩称是。
皇帝带着小邓子回到养心殿,本想处理些未完的政事,但由于这几天睡得少且一直耗费心力,竟不知不觉在御案上眯瞪过去。
小邓子听见鼾声,不敢把皇帝惊动起来,只怕他醒来又顾不上休息,遂拿了毯子披在他肩头。
等皇帝一觉醒来,其实不过过了两刻钟的工夫。
他提起笔,继续方才未完的公务。
门口太医踉踉跄跄跪下大呼觐见。
皇帝抬头,只见那御医用纱布把自己缠裹得严严实实,一时没闹清状况,便抬腿要往外走。
那御医赶忙离得老远阻止:“万岁切勿靠近。微臣刚从毓庆宫给大阿哥诊脉回来,恐过了病气给您。”
皇帝闻言一愣:“你把话说清楚,大阿哥他怎么了?”
那御医隔着门槛颤抖着吐出几个字:“大阿哥他,出痘了……”
第79章 【天花】
御医所言“出痘”代表着什么, 皇帝再清楚不过。
这痘疾便是时人口中所说的“天花”,其名称源于病发者身上会布满像是风疹一样的红疙瘩。且再往后, 痘破了头化作脓疮, 病者身上痒痛难耐,神智不清,十分难捱。便是痊愈, 也大多会在身上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痘痕, 严重些会直接烙下麻点。
无论宫廷贵人还是坊间的贩夫走卒均“谈痘色变”,因为这疫病最可怕处在于传播甚快甚广,且至今没有对症根治的良方, 只能听天由命,十病者五亡。
自大清开国以来, 光是在册的龙子凤孙及至皇亲宗室,几十年间已有近百人罹患天花, 虽有御医及时照料诊治, 然生还者不逾半数。
皇帝在年少时,也曾不幸出痘,彼时在皇城外的避痘所苦捱了月余, 喝着御医开的也不知起不起效的汤剂,全凭着福大命大才捡回一条命来。
乍听见大阿哥出了痘,皇帝瞬间红了眼。
他也顾不得身份贵重,只大步跨出殿门,一把揪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御医。
“你给朕再说一遍,福元他……?”
御医赶忙挣扎着退开几步:“皇上当以龙体和江山社稷为重啊, 微臣虽出过痘,但万许会沾染了大阿哥身上的痘疫,您万不可近身。”
御医自然知道皇帝也出过痘,也了解出过一次痘的人,往后基本再不会复发,但他还是不敢拿天子的性命冒这个风险。
要不是因为毓庆宫的人已经暂时被隔离,也不会由他来这一趟。
皇帝似乎仍旧不敢置信,又或是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令人痛心的事实,他悬在半空的手随着御医的定论一拳砸在养心殿的门扇上,吓得小邓子赶忙上前。
皇帝摆手让小邓子退下,转向几步之外的御医。
“请其他御医也看过了吗?”到了这个时候,他仍抱着一丝幻想,期望是诊断有讹误。
御医能理解皇帝为人父的心情,只将身子深深躬下,却不敢有丝毫隐瞒:“兹事体大,微臣不敢独自妄下定论,是以又请了两位出过痘且于此颇有心得的同僚反复论证过。虽大阿哥今日刚刚出疹子尚不明显,但痘顶带水,多于四肢分布。且据他发热、四肢酸痛、咽喉肿胀种种症候来看,确是痘疾初发无疑了,微臣冒死,还请皇上及早下令,下令,将大阿哥迁离禁宫,以保社稷江山无忧。”
说着跪下再叩头请罪。他无力救治这个孩子,却还想阻止疫情波及到宫里其他尚且康健之人。
皇帝也知,纵然他再心痛长子也要及早决断,不然一个不小心,便会让疫情迅速蔓延到整个后宫,到时候又岂止是失去大阿哥一个人的性命,往大了说,真有可能危急到国祚承继。
可是一想到,他十岁发痘那年,也曾被抛弃在一间陋室里独自求生,成为了他午夜梦回驱赶不散的阴影,又实在很难狠下心来。
皇帝再次向下首的御医求证:“你再仔细说说,福元这症状到了什么地步?能否推算出,这是染疫多少时日了?”
“禀皇上,听毓庆宫近身伺候的宫人讲,大阿哥今日早间上车时便觉身上偶有刺痒,原当是衣物的针绣所致。迁宫后大阿哥在殿内多处盘桓,就没在意,到了午后,也就是您去毓庆宫看望他的时候才被发现他身上发热,再等到微臣去扶脉的时候,大阿哥肌肤已经滚热烫人,一切正符合了痘疾初发-急剧猛烈的症状。且大阿哥在昏睡中喊着四肢酸痛,还伴有烦躁寒战的浅表征兆,想来是刚过了染病的潜藏期。按此时间往前推算,大阿哥初次接触到疫病之源,应是在十日前,至多半个月。”
十日前,大阿哥还在皇后的坤宁宫住着,皇帝瞬间觉得被一盆冷水淋透。
坤宁宫里每日往来进出加上原本的人头少说七八十人,个个有携了疫情的可能;皇后更是怀着龙胎,连寻常药物都服不得。难道要将所有人一并迁出后宫,放到某个荒芜院子生死不论吗?
良久过后,皇帝稳了稳心神,带着决然将一条条圣谕颁布下去。
“传我的旨意,从即日即时起,到痘疾尽消之日止,朝中朝会暂缓。除非十万火急军情,各部有事均拟了折子呈送到军机处汇总,再统一由御前总管太监呈送到养心殿。军机处里没出过痘的臣工,也暂时在宫外衙门侯旨,缺口寻了得用的副手顶上,这些人的名单最迟明日午时前呈上来御览。”
“京兆衙门从明日起要留意京师的动静,一旦有重大疫情爆出,先行安抚百姓,同时将病者及时隔离安置到京郊的西山别院,再派了人看守救治,以免疫情扩散,更要防了恶徒作祟。”
“紫禁城中从内府衙门到东西六宫,均要彻查是否有感染者,在找到痘疫发散源头之前,所有人均不得随意出各自的宫门。这段时间所有内外命妇及后妃的请安也暂免。”
“御膳房里要先把好关口,务必确保灶间和采买来的食源的干净,上灶的人先选了安全的人顶上,至于每日派饭领膳,也拣了出过痘的宫人去做。”
“坤宁宫情势不明,要率先排查,一旦找到染疾之人,立即迁出宫去,同送往西山。若皇后无恙,连夜迁往西边的翊坤宫,择了安全可用之人服侍。”
“至于大阿哥的毓庆宫,也只留下出过痘的人伺候,御医和送膳之人亦如是,余者一律不许接近。
“除此之外,上书房的课业也要先停一阵子,且让人去查查,近日来可有哪位和大阿哥接触过的师傅情况不对;就算没有,也让众人心中有数,及早做了防范。”
“慈宁宫和寿康宫两处,立刻寻人去禀明情况,对于有异样的宫人立即移出皇宫先安置到避痘所,其余未尽之事且看老祖宗和皇额娘的意思安排。”
说完了这些,皇帝似乎耗费了很大气力,颓然扶着门槅,面容也陷入一片阴翳里看不出内心悲痛。
御医听完不禁露出满脸惊骇。
“皇上,这,这……”使不得啊。
他没想到,皇帝宁可封闭门户,也不将大阿哥挪去宫外避痘所。按祖制,除非是天子染了天花,余者皆要挪往宫外的避痘所等待天命,顶多多派些人手服侍。
可这话他如何出口?也没有立场去劝一个父亲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皇帝何尝不知,如此做,必定会遭到质疑,乃至朝臣反对,可是他不能让福元觉得,被自己的生身父母如此轻易地抛弃了,再有几年过去,他长大成才,这段经历肯定也会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到时又会成为另一个孤立无助的自己。
“我知你要说什么,也知道不合规矩,但此番也不是让所有人留在毓庆宫伺候。大阿哥还发着热,不宜挪动,且毓庆宫关上门户,和在避痘所也没大差别。”
002
毓庆宫内灯火通明,几个用布巾子掩了口鼻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往复于内堂与外院之间,偶尔才敢低低私语几句。
在院子里另有两个粗使的内监,忙着把盛满了滚烫热水的铜盆从窗口外递进来,用于给里面的大阿哥擦身。
无论门内还是门外的人,眼睛里无不布满血丝。也不知道是熬的还是哭的。
明明前一天还欣喜能够雀屏中选成了皇帝嫡长子身边的宫人,这会却是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两个多时辰前,几位御医一脸凝重地在寝殿榻前为大阿哥诊脉时,众人只听说主子他有些发热,当时没觉得是何等大事,只当主子是上午在殿外贪玩着了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