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不如盘大佬(64)
车把式训练有素,只向着车内喊了声“扶稳”,便于瞬息间调转马头狂奔。随行的侍卫却朝着反方向奋勇而去,只留下少数继续跟在马车后面。
姝菡稳着身形,将手死死扣着车窗的木棱,再看身边两人却镇定得多。
“主子无须担心,我等定会保您平安。”说着将车厢里事先准备好的刀剑擎在手中挡在姝菡身前身后。
姝菡没因他们的话平静多少。
任谁听见身后马蹄喧嚣、喊杀冲破天际,也不会觉得轻飘飘一句保护就真的能让她逃离升天。
果然不多时,追兵越来越近,甚至不过一射的距离。而仅剩的几人再次回身去挡,为两辆车马里的人争取宝贵的生机。
姝菡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认清:人生而不同,有的人注定是天潢贵胄,而有的人却卑微如草芥。如果她只是个罪臣之女,哪怕肯出重金雇人保命,也不见得有人会顾忌她是死是活。但套上一个安亲王侧福晋的壳子,她便仿佛尊崇贵重起来,贵重到可以让别人以命相护……
姝菡自己尚未脱险,但还是忍不住凭窗望向车尾。黑鸦鸦的一片骑兵,少说几百人。那些策马回缰的勇士们,明知迎上伏兵躲不过一个死,仍旧义无反顾。
姝菡不知道他们是凭着什么力量在生死攸关之际能如是决然。是因为他们的天命使然?因为甘愿为了所追随的主人献身?还是因为退缩也是一死,而壮烈迎敌反而能换回身后荣光,荫及妻小……
马车便是在此刻一阵颠簸。
原来是身后乱箭飞来,车把式不幸被射中脖颈,已经栽落地上,而两匹高头大马因缰绳松开,瞬时朝着一片草地冲去。
姝菡身前的太监只得挺身而出,将马缰再次拽紧,却已经和前面车马奔向不同方位。
姝菡眼见着车尾的木板被一只只羽箭穿透,凿刻在车壁,凿钉于底座,凿穿了身后侍女的心口,带出殷红血迹。
姝菡轻轻去试,她睁着眼,没了鼻息。
她替她合眼,也不敢凭窗再看,但也能听见逼近的声音气势有多骇人。
她躲在死去侍女尚温的尸体后,像只被置在风中的残烛,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人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总会本能地想起最最重要,抑或最想倚靠之人。
太后在宫中应当安全,岚姨的身体不知道有没有起色,还有昨夜和她亲密无间却不告而别之人……
隐约绝望,想起的那人,即将登上至高无上的王座,此刻无暇顾及她的死活。只怕等他想起她的时候,她的枯骨早被山野的狼群瓜分殆尽,无处可寻。
而他至多伤心个三年五载,又或者三五个月,便又照样坐拥大好山河,六宫粉黛,甚至连彼时的温存都一丝不留抛却脑后,就像是宫里那位已逝的齐茉儿娘娘。
不,至少皇帝还为齐娘娘封存了一座绛雪轩祭奠。
姝菡摸着自己脸颊,果然湿热。
抹了一把,还是止不住。
一只红尾羽箭便在这时,穿过破散的车板,直直穿透她的肩胛……
疼痛中,她隐约听见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喊杀,“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流寇,还不束手就擒。”
姝菡便于一片兵荒马乱中握紧手中平安符,却实在捱不住疼,昏睡过去。
002
再睁开眼时,周遭一片漆黑。
随着意识清醒,姝菡终于确认自己还活着,就不知道是落入了敌人之手,还是已经获救。
她挣扎着要坐起身,一股钻心疼痛从右肩爆发,随即牵动了四肢百骸,她便又跌回去。
这过程中,她难免嘶地疼出声音。
旁边桌子上便有动静。
随即灯烛一亮。
姝菡借着微光一看,点灯的是个眼生的小女孩,八九岁的样子,头上挽着两个童髻,还拴着红头绳,十分讨喜。
“姐姐你醒了,我爷爷说不让你乱动。”说着帮她把落地的薄毯子捡起来替她盖到胸口。
“你爷爷是谁?我这又是在哪儿?”
“这里是滦平县,我爷爷是这里的郎中,我叫二妮。姐姐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说着转身回到方才她睡觉的那张方桌旁,倒了碗水端过来。
姝菡虽不明处境,但喉咙干渴地厉害,便就着她的手,喝进去一整碗。
“姐姐还喝吗?”
“不急,我才醒来,之前发生的事还没弄清楚,你能告诉我,是谁把我送来的吗?”
二妮回身把水碗放在桌上,似乎努力回想:“你被送进来的时候我在里屋捣药,爷爷让我大姐跟着过去,等晚上才让我来给你守夜。我过来的时候,救你的人已经走了,听我爷爷说,是位穿着戎装的大人。”
“那他们有没有说起我是谁?又打算把我安置到哪儿去?”
“我爷爷说那位大人明早上还会来,还说务必要把你救过来,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
姝菡从她的只言片语里,还是没能想到救她的人是谁?听起来似乎是友非敌,但对她十分关心的男人,她又想不出会是谁?
应该不会是安亲王,按照他和邵先生的计划,这会儿应该已经连夜进了京,就算消息传过去,他也分不开身。
剩下和自己相关一些且在军中的,便是岚姨一家,但他们应该都在呼兰府,就算随着安亲王起事,也不该在这个地方。
实在没有头绪,姝菡便不强求,便又问了二妮一个问题:“方才还有其他伤者和我一起被送来吗?”
情况不明朗,也不好直接提及邵先生的名姓。
“我爷爷今天就给姐姐一个人看了伤,也没出过外诊。姐姐是和家人失散了吗?要不然明天问问送你过来的军爷?”
“嗯,只能这样了。谢谢你了二妮,我荷包里有些碎银子,你拿去买个零嘴吃吧。”
二妮当然不肯,只推说要换了热茶,便出屋去避嫌。
姝菡费力用左手去拿腰间荷包,突然想到,她昏睡前攥在手里的平安符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掉在了马车上。
心下凄然,那是她母亲生前留给她为数不多的念想,亲情的牵绊越来越少,越来越稀薄,总有一天,她会落得个万古常寂吧……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姝菡抗不住身体乏累,又在烛光里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
桌子上的烛火已经熄了,二妮正端了碗米汤进屋。
见她睁眼,便笑着招呼:“大姐熬了喷香的米汤,待我晾一会儿就喂姐姐吃。爷爷说要吃了东西才有元气,你等会儿可得多吃点。”
姝菡一边道谢,一边望向外头,不知道那个送她来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直到米汤喝下一半,门口传来两个男人边走边叙话的声音。
“有劳曾伯父援手,舍妹眼下可醒了?”
姝菡没听明白,这个舍妹,是在说二妮?可是管二妮叫妹妹的,又怎么会和曾郎中这么个称呼?
不等她想明白,曾郎中的话更加石破天惊。
“孝瑞贤侄放心,老朽虽不敢说药到病除,但令妹的伤,不出半月便可愈合,至多一个月就能下地,你就放心吧。”
姝菡整个身体忍不住颤抖,孝瑞,正是她多年未见兄长的名讳。
第64章 【兄长】
这世间任是隔着千山万水、蜚短流长, 光阴会消磨掉所有的期待与温柔,但唯一不能割断的, 便是血脉相连的亲情。
说起来, 姝菡的这位兄长并非和她一母所生,且年长她十岁,说是兄, 和隔辈之人的相处模式也没差太多, 除了偶尔替父母管教,过往大多数时间对她十分溺爱。
姝菡生母也非一般口蜜腹剑的继母,只把两个孩子当做一般对待。费大人彼时对待长子的教育极其严苛, 便是些微小事都会请出家法,每每都是被这位通情达理秀外慧中的继母救下。
时日久了, 终归能用真心换得真情。一家四口此后其乐融融,曾是京中美谈, 直到那场灭门之祸改写了兄妹两人的一生。
姝菡再没想到, 今时今日还能和兄长活着相聚,又很怕只是黄粱一梦空欢喜一场,泪水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滴落, 直溅入二妮端着的粗瓷碗中,将那孩子惊了一跳。
“姐姐是不是碰着伤口了,等吃了饭,我就给你拿三七止疼散来。”
适时,曾郎中正引了人往屋里来。
姝菡隔着朦胧泪眼望向门口,脑海中纤瘦少年已经长成个高大英武的豪杰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