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意摇头:“你不曾冒犯,却是我僭越。姑祖母接我来,是教韵之和妹妹们念书学道理,可我的心思全不在书上,一直一直,都还在江上飘着。”
她定了定心,继续道:“如今我把心收回来了,往后也会好好放在自己身边。你我身份悬殊,前途难料,还望各自珍重。你不愿害我的名声,我也不能毁你的前程,我不能为自己做主,你亦是身不由己,因此,我们不能做别人的笑话。”
祝镕明白这番心意,他也盼着往后的日子,与扶意更多相知,眼下急着表白许诺什么,都是空话,不该先乱了心神。
可是……不知从几时,在他心里生出这样的念头,此刻不吐不快,总要说出来才能舒坦。
他去斟了一杯茶,递给扶意,指尖再次轻轻触碰,已是他们最亲密的距离。
祝镕道:“待来日,我慢慢告诉你天地之大,再不要问第二个人‘公子可看迷了’,我那日看迷的不是两岸春景,是你。”
每一个字都撞进心里,扶意要双手紧紧捧着茶杯,才不怕它落下,但笑容已在脸上如花绽开,她赧然点头,答应了。
这一边,老太太走后,大夫人也道乏离了东苑,先于祝镕离开就回到了兴华堂,此刻听王妈妈说婆婆又把孙子叫过去,杨氏冷笑道:“她就怕人不知道,那孩子不是捡的。”
王妈妈劝道:“二十年了,老太太从没改过口,必定是要带进棺材里的,您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更何况,万一真是捡来的呢,您不是白白生气?”
杨氏看着她,王妈妈眼里的目光也弱了,这哄人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罢了,我如今只盼着太子顺利继位,除掉贵妃母子,别的事都不指望。”杨氏冷冷道,“你歇会儿,去春明斋看看涵之,这天就要暖了,该添减的张罗着,别叫她们捂坏了。”
王妈妈一面应下,一面又说:“您这儿防着贵妃母子,可二房上赶着巴结,再两个月四皇子妃就要生了,若还是个郡主,贵妃必定坐不住。”
杨氏问:“你说……祝韵之?”
王妈妈点头:“二房还当外人不知道他们那点心思,不就盼着二小姐进宫,给贵妃娘娘生个孙子吗。这一家子同在屋檐下,还分两派,他们也真做得出来。”
杨氏闭目养神,很是不屑:“也好,明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才好动手,不然出了事不就都找上皇后娘娘?由着她们去吧,将来有什么事,看在祝韵之叫我一声伯母的份上,我也不会让她下场太惨。”
“自然是您慈善。”王妈妈道,“夫人您歇着,我去看看大小姐。”
杨氏颔首:“谨慎些,别叫人跟着。”
这边王妈妈一路往春明斋去,内院韵之的房里,祝镕和扶意也谈到了大小姐的事。
扶意提起昨天看见大小姐用枕头当娃娃捂在被子下,她直言相问:“大小姐曾经有过孩子吗?”
祝镕说:“那日我说要查大姐痴病的原因,便是担心这件事。五年前我还在国子监求学,顾不得家里事,大姐当时的确在京外的庄子里,三年前我才奉祖母之命,把她接回来。但那时,她已经痴痴呆呆,什么也记不得。而我并非时常去探望,直到最近才突然发现,大姐会抱着枕头哄孩子。”
扶意听得心里发紧:“那就只有大夫人和大小姐自己知道了。”
她又一想,严肃地看着祝镕:“王爷和世子若当真不在了,大小姐腹中就是世子唯一的骨肉,所以大夫人不敢让王妃见儿媳,这要追究起来,罪过可就……”
祝镕问:“你对韵之提起过吗?”
扶意摇头:“我怕她太激动,没敢说,何况我也只是猜的。”
祝镕神情凝重:“记着我的话,你不是这家里的人,大夫人要对付你,易如反掌。她在这件事上沉不住气,因为那是她的软肋,也正因此一旦受到威胁,她绝不会心慈手软,千万不要得罪她。”
“是……”扶意答应,“我会小心。”
“现在唯一指望,还是与王妃一家和解。”祝镕道,“你等我的消息,先替我安抚好韵之。”
扶意道:“可她现在,在等我们的交代。”
祝镕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我来说,你随机附和便是。”
他们一同往芮嬷嬷屋里来,谁知韵之已经熬不住春困,靠在嬷嬷膝上睡着了。
祝镕道:“她这么大了,您不怕累着?”
嬷嬷笑道:“小姑娘家家的,能累到哪里去,二小姐有日子没撒娇了,这样瞧着,还和小时候一样。”
韵之昨夜辗转难眠,自然累极了,此刻睡得香甜又踏实,双颊绯红,叫人不忍将她催醒。
“我来说。”扶意道,“表哥先回去吧。”
在芮嬷嬷面前,扶意还是规规矩矩做兄妹,待祝镕离去,便和嬷嬷继续下韵之没下完的棋。
嬷嬷试探了几句,见扶意内敛谨慎,不是那轻浮毛躁的孩子,也不忍叫她尴尬,再不提祝镕的事,不过聊几句纪州风情。
韵之后来被抱到榻上,一觉睡到黄昏,醒来时呆呆傻傻的,只见扶意独自坐在窗下,不知拿笔写什么,更一时欢喜,笑得那样甜美,单手托腮,看窗外夕阳。
“你高兴什么?”韵之慵懒地问,“我渴了……”
扶意匆忙收敛心思,起身过来,嗔道:“真真是千金小姐,二小姐您稍等,我给您沏茶去。”
第77章 纪州水土真真养人
韵之还迷迷瞪瞪,喝了茶水缓过几分精神,一面问什么时辰了,一面又好奇扶意:“你刚才在笑什么,有高兴的事?”
扶意敷衍说:“就是看看夕阳,怎么笑了?你睡迷糊了吧。”
韵之揉着脑袋,黏黏糊糊说:“你们也不叫我。”
只见芮嬷嬷来,道是东苑摆晚饭了,老太太要去,就等二小姐醒来。
韵之不爱在她爹娘跟前做规矩,可也不好推辞祖母,勉勉强强换了衣裳出门来。
好在晚饭只有姑娘们跟着老祖母,其余夫人女眷都在别处,二夫人和少夫人过来伺候了一回,就被劝走了,孩子们在祖母跟前自在又欢喜,叽叽喳喳说着下午的戏,一餐饭吃得还算惬意。
席至中旬,少夫人又来了,进门说:“奶奶,我家延仕来了,来向您请安。”
她看了眼在座的姑娘们,老太太会意,笑道:“不妨事,都是世家亲眷,从小也认得,叫延仕进来吧。”
不久,便见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跟随少夫人而来,他样貌英俊气质温润,径直到老太太跟前行礼:“给您请安,晚辈来迟,实在失礼。”
老太太笑道:“你公务繁忙,昨日来过,今日本不必过来,难得你这孩子礼数周全,要叫你姐姐拿好酒招待你。”
她问大孙媳妇外头都有谁在,便说:“叫平珞、平瑞好生招待他们的小舅爷。”
边上女孩子们,早已起身待客,见闵延仕向祖母行礼后,纷纷福了福,闵延仕亦作揖回礼,再与老太太问候几句,很快就被少夫人带了出去。
一路往正厅走,闵延仕道:“好些日子不见,府里的姑娘们都长大了。”
少夫人笑道:“是啊,韵之都十七了,我婆婆已经在为女儿准备嫁妆,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姑娘就该出阁了。”
闵延仕道:“初霖也快了,爹娘在为她张罗婚事,只不过一时半刻还没有中意的人家。”
少夫人在娘家时,没少被这个嫡出的妹妹欺负,自然不在乎闵初霖的事,但弟弟闵延仕向来温和懂礼,在兄弟姐妹中十分和睦友善,她少不得关心:“昨日奶奶来,提到你的婚事,要为你相看好姑娘。”
闵延仕道:“户部事务繁忙,我哪有闲心想那些,姐姐快别提了。”
少夫人有些话不便也不忍心对弟弟说,想来延仕心里明白,作为长房长孙,他身上肩负的责任。
刚好见扶意和五妹妹迎面走来,二人见少夫人身边有客,礼貌地停下脚步,少夫人便介绍:“这是我娘家的弟弟,慧儿总是认得的。”
慧之已是大方行礼:“闵家哥哥好。”
少夫人又对弟弟说:“延仕,这位是韵之的先生,从纪州来的言姑娘,想来你们读书人应该听过她的名头,纪州博闻书院的大才女。”
闵延仕的确听说过博闻书院,也知言夫子有个女儿才学颇高,待抬眸细看一眼,目光一时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