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让何若槿拿刀子再往她心口子剜吗?
但是,也许是疼惯了,她似乎并不在意再往心口子添一道新的伤口。
这一次,轮到何若槿垂下双目,他整个人的神色都变得淡淡的,像是退回到原地,仔细斟酌,认真思量。
他似乎是在想,要怎么回答,才不至于让林半夏伤心。
然而这一回,林半夏却一点也不期待她的回答,就好像是……她提问这两个问题,就只是为了说出来给他听,顺便提醒他隔阂在两个人之间的,从来就不只是这一次伤口,而是……无论林半夏再怎么努力,都跨越不过去的阻隔。
她问完了,所以平静道:“既然将军都答不上,就签字吧。”
何若槿慢慢捏紧了手里的和离书,每一根手指都在用力,但又怕太过使劲,会教林半夏瞧出何若槿难以捉摸的慌张。
他被林半夏平平静静的两个问题,问慌了。
这两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了。
何若槿眼底涌动着,忍不住掀起眼帘,沉重万分地看向林半夏,薄唇一张一合,“林半夏,娶你之时,我就决定好要放下她,只是我爱她不只是朝夕,我也需要时间去忘记……我已经……慢慢释然,就像你说过的,夫妻之间,只要慢慢相处下去,总有一天会……”
何若槿越说越发觉自己的心尖在狠狠抽痛着,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林半夏那样平静如水的眼神,落入他眼底,那么痛。
林半夏轻轻地抿了抿唇,想叹气,但那一小团气,到了干涩的口齿间,又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滚入喉咙,灼痛了她,呼吸也因此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只好垂下了头,仍然还是缓缓慢慢地语速,声音听起来也极轻,轻得漂浮在柔软的一团白雾里,又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个很平常不过的事实,“你心里没有我,所有人都知道。”
她一边说着,仍觉得表达得不够好,又很认真郑重的,每一个字都念得清晰,清晰到她心里去——
“将军,所有人,所有人都知道,你明白半夏的意思吗?”
第二千一百五十五章 愿作你眼底的星火49
她也有尊严,她林半夏,并不是没有尊严的。只是陷入那场爱的劫牢里,陷得太深太深,等到醒悟过来,才知道,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着她掉下去,而她浑然不知。
她是等到掉下去了,摔了一身血,疼得泪眼汪汪,才知道这个事实——何若槿心里没有他的妻子,这是所有人都知道、都会知道的事情。
虽然现在想起来有点惨淡,但这就是事实了。
她知道得晚,但总归是知道了。
“我当时太过担心晟泠,但我并不是不在意你,林半夏,我那个时候真的没想过枝蔓会断,我以为……”
“将军,我也没想过枝蔓会断,我更没想过会发生山崩,那些……都是意外,跟你没有关系,我都明白的。只是,我以前一直觉得,两个人不管性情喜好有多大差距,但只要成了婚,总有一天会磨合好的,但是我如今明白,感情的事情,不能强求。将军,我觉得这是好事,分开以后,对你也好,对我也好。”
“林半夏……”
但林半夏并不愿听他讲,她只是一边说着,侧身推开了床头格子,把那个让人重新擦洗干净过的香囊取出来,放在床头案几上,垂着双眼看它,说,“这个,还给将军。”
最重要的是,林半夏不敢了。
没有勇气了。
从前,脸皮薄如她,会大着胆子从身后抱他,会央他跟自己一起同床共枕,会拜托他亲自给自己戴上耳坠。
她人前矜持温柔,只有在他面前,没皮没脸的,常常忘了规矩。
她后来才知道,那是喜欢。
对她的夫君,情不自禁地喜欢。
只是现在……林半夏喜欢不动了。
林半夏性子温吞,一直以来都是不急不躁的,不管旁人再怎么急迫,她始终要按着自己的轨道走,唯独何若槿让她破了例,因为他,林半夏要花费更多的更多的精力去追逐他,她怕她稍微慢一点,他就会离她越来越远。
于是,越来越多的情绪失控充斥着她。
她终于还是倒了下来。
很倦怠。
她仔细回头去想了想她努力维持的这段感情,好像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绕着他团团转,那些自以为是的甜头,也全都只是她的自以为是。
于是只剩下了倦怠。
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了头,就只能倦怠地舔舐落在身上的遍体鳞伤,哪还有甜头,只有被苦涩蔓延着,包裹着。
不疼了,所以麻木了。
她已经不再去看何若槿是什么样的神情,只是放空中听到他近乎呆怔地说:“这个……留在你身边,对你心悸发作的时候有用处。”
林半夏闭了闭眼睛,把一小截唇角咬得微微发了白,她当然不能说,她此番,因它,险些送命。
所以她低头看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轻声说:“不用了,我娘亲让人给我做了一个新的了。”
何若槿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动了动手指,有些艰难地发出声音来,“这样。”,然后,不得不将那个香囊收回来,握在手里,它是柔软的,也是冰凉的。
第二千一百五十六章 愿作你眼底的星火50
它曾经,被林半夏每日系戴在身,寸步不离的跟在林半夏身边。
但是今时今日,林半夏将它摘了下来,还给了他。
他把她握紧了,试图将它握在手心里变暖一些。
何若槿握着手里的香囊,再抬起头,眸光变得坚定了许多:“无论如何,我不会和你和离,尤其在这个时候。”
林半夏不为所动,静静道:“但我与将军非离不可。”
“林半夏……”
“我知晓将军为人负责,我受了伤,将军心里也不好过,但我亦说了,这些都与将军无关,我想与将军和离,并不是一时赌气话,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她顿了顿,张着口还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她想说的是,将军应该知道,半夏从来就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
只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怎么会知道……她又怎么会了解,林半夏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他从来不会在意。
因为从始至终,他都不会把心思在她身上停留一刻。
“那么我亦可以告诉你,我说我想后半生和你一起度过,亦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林半夏觉得右耳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她蹙了蹙眉,一直以来平铺直叙的声线难得有了几分拉扯起伏,似是对这样的话感到有些无奈倦怠,“将军不要开玩笑了好吗?”
然而何若槿黑沉的双眸盯着她道,“林半夏,我很认真。”
林半夏却感觉自己再跟他说下去,只怕将养没多久的身子又得疼起来,她不想疼,也受够了疼,她只想快些养好身子。
左右她该跟他说的话,都已经说明白了,剩下的,她只需交给爹娘去处理便好,左右……她已经签了和离书。
她跟何若槿,是非离不可的。
不管……何若槿说什么,不管何若槿现在怎么想,对她而言都不重要了。
她决定好与他分开,那份决意,就像她当初有多喜爱他的决意一样。
因此,林半夏侧身躺下,背对着他,闭上双眼淡淡地说:“将军请回吧,和离一事,我会再跟爹娘讲清楚。”
“林半夏……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
林半夏正好左耳被睡枕压住了,右耳又嗡嗡作响的疼,没太听清楚何若槿后面说了什么,因此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索性抿紧唇瓣,不回答,不作声。
于是她清瘦的身背落入他眼底,那样冷冷淡淡的态度,就好像是在无声地驱逐他离开。
何若槿也知道她现在需要休养,他若是再在这里,怕只会刺激到她……
他并不想再伤害到林半夏了……
何若槿呼吸沉了沉,明明许多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但最后却还是低声道,“那你先好好休息。”
出去的时候,何若槿动作很轻地带上门,抬眸,注视着房门,但房内仍然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直到身后传来林夫人冷淡的的声音,“何将军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