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益卿诧异道:“这字迹笔法稚嫩,自然是小孩子所写,你特意拿给我看的自然是你儿子的,难不成是别的不相干的孩子写的?”
阑珊怕自己站不稳脚,她往旁边挪开几步,手扶着圈椅的背:“郎中,你不觉着这字……有些怪异吗?”
“哪里怪了?”温益卿满脸无辜,竟如一无所知。
“温益卿!”阑珊失了控,脱口喊出他的名字。
温益卿皱皱眉,却又笑道:“你怎么了?一个孩子写的字,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这样?且我看着字写得还不错啊,若是写的糟糕,才值得你着急吧?”
“这字,你不觉着眼熟吗?”阑珊死死地盯着他脸色变化,脱口说道:“你不觉着,这字迹笔法,有些像是温郎中你的字吗?”
“我竟不知,你对我的字那么熟悉。”温益卿嘴角笑意更浓,慢吞吞地答完了,又道:“已经到了可以从别人的字里找到蛛丝马迹的地步了吗?阑珊。”
他叫自己名字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加古怪了,似真似幻,如旧如新,阑珊很想捂住耳朵把这一声呼唤挡住。
她咬了咬牙:“我儿子的字,为什么会跟温郎中的字迹相似,我想问的是这个。”
“哦,原来你想问这个啊,”温益卿似恍然大悟,“你为何不早说?”
“你知道原因?”
“当然。”温益卿一笑,拉开抽屉拿出一本册子,“多半是因为这个吧。”
阑珊疑惑地上前拿了过来,却见是一本印刷版的千字文,翻看看时,却是温益卿的字迹!
“这是……”
温益卿摇头:“看样子你对你儿子也不算太上心吧。”
“你住口!”他是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
温益卿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怒意,仍是一笑:“不要生气。之前国子监要做一批教小孩子写字的字帖,便从本朝官员里找了六人,都是书法不错的,包括咱们杨大人也在内,至于我……也忝列其中,各写了一本诗文传下去,给小孩子们照着习字,我想你的儿子,应该就是选了我的字在练习吧。”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阑珊之前想了无数种可怕的猜测,却独独没料到竟是这样。
其实她也知道选官印书传字之事,只是没留意那六人到底是谁,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刻听温益卿说完,一时呆住。
温益卿又淡淡道:“你这么恼怒,莫非是不喜你儿子学我的字?倒也是,我的字虽看的过去,但比起杨大人等,到底是差了许多功力。不过小孩子学起来却相对容易些。可是阑珊,你为这个兴师问罪,应该吗?”
“我、我很抱歉!我向郎中赔礼!”阑珊额头冒汗。
真相是这样其实很好,至少她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温益卿微笑道:“你不必着急赔礼,我总觉着你这么气冲冲的来另有缘故,且你又不知这册子的存在……嗯,莫非你以为是我主动去教的你儿子吗?”
阑珊哪里肯承认:“不,不是!”
温益卿却轻描淡写地又道:“其实我倒也挺喜欢那个小孩子的,你也知道,我跟公主成亲多年并无所出,你的儿子倒是聪明伶俐的很,公主也一度十分喜欢……对了,他要是真心喜欢我的字,我或许可以亲自教教他,总比对着簿子联系要强百倍……”
“不必了!”阑珊立刻制止,又忙改口:“很不敢劳烦!”
温益卿温声道:“不劳烦,我甘愿的。”
他神情温和,语气淡然,并没有一丝一毫恶意。
阑珊咬了咬唇,终于后退一步,转身出门。
因为心中仍惦记着此事,阑珊忘了打抄手游廊走,径直就要下台阶,多亏鸣瑟在后把她拉了一把。
冰凉的雨点却在瞬间打在了她的头脸之上,阑珊这才有些清醒,她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长长地吁了口气。
雨似乎大了些。
这日无事,傍晚出衙门的时候,鸣瑟说道:“你去不去王府?”
阑珊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回家。
马车才出工部,沿着长安大街没走一会儿,前方雨幕中出现一队车驾。
车夫一看头前的宫灯,急忙先把车靠边儿停下。
阑珊不知怎样,鸣瑟探头看了看:“是东宫的车驾,这个时候去哪里?……看方向像是要进宫。”
宫门入夜后就要关闭的,按理说这不是进宫的时候,必然是有急事。
阑珊忙也靠近车窗边上往外打量,依稀瞧见中间的銮驾上,薄纱帐后有熟悉的人影若隐若现。
她愈发吃惊了,郑适汝居然也跟着一起进宫?难道是宫内有什么事?
毕竟此刻进宫的话,宫门一关,便只能在宫中过夜了,这得是皇帝允许才能的。
因为下雨,路上的人本就少,只有两侧店铺酒楼上塞满了人。
东宫的车驾很快经过后,车夫才又重新驱车而行,此刻晚风起,风带着雨吹了进来,阑珊急忙把车帘拉住挡着,就在此刻,却有只言片语顺着风灌了进来,说道:“今日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去了靖国公府……不知是怎么回事?”
“靖国公府?那不是太子妃娘娘的娘家吗?”
“当然,但是这锦衣卫上门可不是好事啊……”
阑珊吃了一惊,扭头想要看是谁人在大发高见,车已经行开了,只有两道模糊的影子消失在雨幕中。
因为突然听了这句,阑珊心里疑疑惑惑,本是想回家,走了会儿却又改道叫往荣王府而去。
鸣瑟却道:“还是不要去了。”
阑珊问何故,鸣瑟道:“我想主子这会儿也未必在王府,你要不信,就过去碰碰运气。”
阑珊果然不信,驱车到了荣王府,门上一问,果然,非但今儿不在,且昨儿也没回来,问现在哪里,却说不准,要么是宫中,要么是北镇抚司,甚至不缺其他可能。
这次阑珊看向鸣瑟:“你觉着殿下此刻在哪里?”
鸣瑟回答的很快:“宫里。”
赵世禛在宫内,锦衣卫去了靖国公府,太子跟太子妃在这个时候进宫……
阑珊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本来她想直接找赵世禛问问,可偏捉不到他,正想回家去,忽然间有想到一个人。
阑珊忙道:“去南华坊。”
马车在雨水之中飞驰,赶到南华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
阑珊所到的,自然是之前方秀异领着她来的那个别院。郑适汝曾说过,有事的话就叫她来别院,方便联络。
门上报了姓名,门房忙行礼,又道:“可是不巧呢,我们公子一大早儿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阑珊呆立原地,越发没了主意,但与此同时更加确信,是出事了!而且是郑家有事!
她站了片刻,只能先行回家,不料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她要上车的时候,前方马蹄声的的,有数匹马急奔出来,为首的一人带着斗笠,到了门首一抬头,很是俊俏的一张脸!赫然正是方秀异。
阑珊急忙转身迎了过去:“方公子!”
方秀异翻身下马,早看见了阑珊:“舒所副,您……”略一迟疑:“里头说话。”
当下领着阑珊进了门,到了内厅,方秀异入内换了一身衣裳,出来道:“舒大人可是有事吗?”
阑珊道:“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东宫的车驾,像是进宫去了?”
“是。”方秀异淡淡地回答。
阑珊也不再迂回,直接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方秀异眉头微蹙,看了她一会儿,说道:“是有事,所以我现在忙得很,恐怕不便跟舒大人长谈……”
阑珊见他很有送客之意,忙道:“方公子!”
方秀异回头。
阑珊道:“我听说锦衣卫去过靖国公府,可跟此事有关吗?如果是跟太子妃有关,请务必不要瞒我。”
方秀异的眼中掠过一丝恼色,但他涵养极好,此刻见鸣瑟站在门口,厅内无他人,才冷道:“怎么,我跟你说了,难道你有办法帮着表姐度过这难关吗?”
阑珊本是试探,一听这个,确信了郑适汝的确有事:“到底是怎么了?”
方秀异本不愿跟阑珊多言,但是转念一想,又觉着假如阑珊是个贪生怕死的,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儿把她吓得远远的岂不是好?
当下反而改变了主意:“你既然知道锦衣卫去国公府,我也不瞒你了。北镇抚司的人在查一件十分棘手的案子,据说查到了国公府的头上,昨儿就是去搜查的,如今对外虽然还秘而不宣,但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只怕早知道了。整个国公府都给看管了起来,连我都不得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