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无论景驰愿与不愿,他是真的不能参加今年会试了。
被景莹的哭泣感染,明娪竟也觉得泪水渐渐涌了上来。
泪眼模糊中望再望向景驰的脸,无论是苍白的面色还是紧绷的下颌都在说明,他也在强忍痛楚,唯有炯炯目光望向她,似是在邀功,又是在安慰。
她咬唇,让痛意提醒自己,她如今还不能为他落泪。
幸好郎中擅于包扎,并没让他们煎熬太久。
仔仔细细叮嘱了一番伤者的注意事项与下次换药时间,郎中收过诊费,这便送他们离去。
从医馆到客栈的路上,明娪小心翼翼的帮他托着右臂,景莹方才被吓哭,后来听了郎中陈述也稍微安心一些,如今安静从后跟着,竟觉得二人背影亲昵得紧。
“明姑娘,那些画……”
“不过是些潦草之作,丢便丢了,也不值得你与贼人搏斗。”明娪低着头,轻声道。
“那个贼人恐怕真正想偷的不是画作。”景驰苦笑,说到底还是那份遗诏惹出来的祸事,怪不到明娪和她的画上。
“我知道,是我太大意,明知道可能有人暗中虎视眈眈着,还将那么大一个画筒背在身上。”她吸了吸鼻子,仍旧自责不已。
景驰闻声侧头,对上了一双泫然欲泣的凤眸,心中不由一紧,再一抬头,却已经到了客栈。
“掌柜,两间上房!我和姐姐住一间,哥哥一间!”接连投宿几次,景莹已经无师自通,甚至还能超常发挥了。
扶景驰上了楼,终于让他安稳坐了下来,明娪这才赶忙又跑了下去,将无人看管的马车与马都安置好。
忙活了好一阵,已是傍晚了。
“明姐姐,哥哥说他有些头晕,便先躺下来歇息了。”
待她再跑回楼上,景莹轻声细语的同她道。
明娪向内一望,果然景驰已经和衣平卧,景莹细心帮他盖好了被子,唯将那条手上的手臂留在了外面。
“明姐姐,哥哥不会是发烧了吧?”景莹又惴惴不安的问。
明娪蹑足上前,细细观察,只见景驰呼吸平稳,似是已经入睡,便放心大胆的伸出手来轻轻覆在他额头上。
“他没事,或许是因为所敷之药有麻醉效用,别担心。”她轻声安慰,顺带着问道,“你饿不饿?”
“我要留在这里陪着哥哥,我怕他过一会会发烧,还怕他睡梦中挪动手臂碰到伤口。”景莹口上坚定着,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明娪叹了一声,道:“我去叫些饭食上来,你先吃,我帮你看着他。”
“明姐姐,你太好了!”
于是明娪又折腾一番,才再次在景莹方才坐过的榻边小胡椅上坐了下来,这半日里脑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也终于松了些。
横竖无事,她开始以眼神描摹起景驰的睡容来。
景驰这样仪态端正,举止有度的公子少爷,还会在睡梦中乱动吗?
目前看来似乎没有这样的迹象。
左右无人,她小心翼翼的又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颊。
倒是她的手掌还要更热一些。
她心中有小小的窃喜,又骤然被自己扼杀。偷摸景驰的脸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啊?!
今日之前,她对他的情丝脆弱的如同一缕发丝,虽然时而颤得她心悸,她却自信可以轻易斩断。
可今日,这缕情丝却骤然生根发芽,生成了乌发三千丈。
将来有一日她再挥剑之时,恐怕会把半个心都劈碎吧……
略微占用了床沿的一点空间,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任由忧愁和甜蜜在自己脑海中打成一团乱麻,不知不觉间已经累得睡了过去。
第21章 绛州(二)
不多时,景驰却悠然睁开眼睛。
他方才确实一阵晕眩,但明娪坐下之前便已觉得好些,只是在闭目养神。
他没瞧见她的宜喜宜嗔,也没听见她心中的拧结。
但如今一睁眼瞧见那可怜兮兮的美人,纵然沉睡,眉目依旧诉说情愁。
明明伤在自己手臂,她为何要如此担忧紧张呢?
白日里在医馆里也是如此,想哭又不愿哭,他都看在眼里,印在心上。
为什么这么多人前赴后继的陷入明娪的情网,他好像已经初步有了一个答案。
但一想到恐怕她从前也是这般关心着那些人,他心中便有些抑郁。
又或者,任谁为了帮她抢画而受伤,她都会如此关心的。否则想想他们平日里是如何吵到天昏地暗,她绝不会专门为自己如此的。
但既然在明娪心里他本就是个坏人,他不介意再用坏人的办法来验证一下。
“嘶……”他皱眉吸气,发出了些微的声响。
明娪果然惊醒,骤然起身,“怎么了?!”
“明娪,你碰到我的伤处了。”不知为何,面对着她,他总是能自然的说出许多违心的谎话。
“啊?我……”秀眉微蹙,她张皇失措,赶忙问道,“疼吗?”
“不疼……我是说,尚可忍耐。”他险些没有忍住笑,“但是有些饿。”
明娪挑了挑眉,渐渐恢复了清醒。
他就是为了把自己吵醒吧?
她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才道:“景家哥哥是手臂受伤了还是脑袋受伤?饿了就起来吃饭啊。”
景驰依言,悬着受伤的手臂,独自艰难的下床。
甫一起身,气血上涌,他脚下虚浮,堪堪倚在她肩膀上。
“哎哎哎……”明娪一时不察,险些被推得以头触柱。
她勉强站住了身,无奈转身扶大少爷入座。好好一个挺拔俊俏的公子,如今受了一点伤便虚弱成一朵娇花,纵然花痴如明娪,也不免幻灭了一点点。
“景公子,就是为了我受伤,你也别这样讹人行不行?”她忍不住揶揄。
“澄清一点,我不是为你受伤,是为了追贼受伤。”方才失礼非他所愿,景驰面上也不好看,如是嘴硬道。
“那还不是为了追回我在意的画吗?”她在他身边坐下,托腮凝望,“承认喜欢我有那么难吗?”
虽然她还在受自己心意困扰,但也不妨碍她言语调戏一下嘛。
景驰才刚单手费力的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这下手一抖,一滴不落的全撒在了自己脚边。
“妹妹,还没睡醒吧?”
明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打到泪眼模糊,“是还有些困,那我便先回房间睡啦!”
“哎,哎哎……”景驰赶忙呼唤。
明娪转头,怒道:“哎什么,我没有名字啊?”
“阿娪妹妹,我这手上不便,如何下筷?到底是为你受的伤,你就这么不管了?”
他居然都开始唤她“阿娪妹妹”了,方才还嘴硬说要捉贼,如今又说是为她,真是为了自己方便,不择手段。
这般心黑手冷信口开河,想来他纵然殿试发挥失常,将来也能凭借这样的手段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吧。
明娪双手握拳,果然这辈子最受不了臭男人的甜言蜜语了。
她不情不愿的帮景驰夹菜喂汤,带着怨气的勺子险些捅到他后脑勺去。
作为回报,他愈发细嚼慢咽,令她不得快速脱身离去。
听到这边吵闹声响,景莹擦了擦嘴从隔壁跑来。
“哥哥!你醒啦!”
明娪见到帮手,欣喜万分,“莹儿妹妹来得正好,你哥哥正等你喂呢!”
“……”可惜小孩子也会审时度势,自己哥哥有多挑剔她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自己还没吃完呢!明姐姐,还是麻烦你吧……”
说罢,景莹便又哒哒跑回去了。
明娪无奈,只得将气出在景驰身上,“看见没,连你亲妹妹都懒得理你。”
“舍妹不如明姑娘蕙质兰心。”
明娪无暇理会他这张口就来的吹捧,而是趁机问道:“你担不担心,如果贼寇这次发觉失手,再次袭击我们怎么办?”
“有点,但他们再次袭击的可能不大。”
“怎么讲?”
“今日那个贼人身手虽好,但既然由他亲自出手,说明他在宁王甚至魏均手下都只是个小角色。取到画筒,恐怕他也没有亲自打开的权利,唯有交给主公。如今宁王困在京城自是无暇再亲自做这些;魏均纵然有能力逃走,如今大抵也只能藏匿在云石镇附近,他最快见到这画筒也应该是……半月之后了。”
明娪垂眸思索,如果魏均发觉属下偷错了东西,纵然再派人来追,应该也是追不上他们了。